第五章 感念深情(第2/14頁)

古時堯欲將帝位傳與巢父、許由,後者冷笑而去,隱於箕山。

向秀望著司馬昭,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傳說中“其心路人皆知”的司馬昭。

大將軍俊朗巍然,儀表果然不凡。同時,向秀又想到,正是此人下令斬了嵇康,一時間心緒難平。

司馬昭盯著向秀。

向秀徐徐道:“巢父、許由自是狂狷之士,不值得去羨慕。您就說給我什麽職位吧。”

司馬昭大笑,繼而默然。

默然中是嘆賞?

後來,向秀做了散騎常侍。

這是個位高而閑的官職,也許正適合向秀。

但對向秀來說,跟山濤、王戎不同,他終是無心於宮闕之下的,因為面對茫茫的塵世,他總有一種無所傍依的痛苦。

這種痛苦是復雜的,並不僅僅是因為嵇康之死,更不是因為他由隱而仕的轉變。

他的痛苦或許是因為人生的無常,或許是因為對生命本身的悲觀。那個時代所有的悲傷都不是具體的。

於是,我們總能聽到向秀在洛陽的嘆息。

在一聲嘆息中,向秀給我們留下一個不知所終的背影。

黃公壚下過

王濬沖為尚書令,著公服,乘軺車,經黃公酒壚下過。顧謂後車客:“吾昔與嵇叔夜、阮嗣宗共酣飲於此壚。竹林之遊,亦預其末。自嵇生夭、阮公亡以來,便為時所羈紲。今日視此雖近,邈若山河。”王戎此嘆,令人感慨萬千,一個時代就此遠去了,正如其所言:“今日視此雖近,邈若山河。”

邈若山河。

王戎少即以聰慧從容著稱。

小時候,有一天,王戎跟夥伴玩耍,小友看到路邊李樹上多果實,便競相去摘,唯有王戎不動。有人問,便答道:“樹在道邊而多子,此必苦李!”取之一嘗,果然。又,魏明帝在宣武場命人馴虎,縱百姓觀之。虎攀欄而吼,其聲震天,觀者無不驚恐倒地,唯王戎了無懼色。後王戎跟裴楷一起去見鐘會,受到後者的賞識,評王戎的原話是:“阿戎了解人意。”

王戎以弱冠之年造訪阮籍,阮一見傾心,對王戎說:“吾有二鬥美酒,當與君共飲!”遂拉其參與竹林之遊,為七賢中年齡最小者。

但後來,種種跡象表明,王戎並不被那幾位待見,還多次被嘲諷,比如:“嵇、阮、山、劉在竹林酣飲,王戎後往。步兵曰:‘俗物已復來敗人意!’王笑曰:‘卿輩意,亦復可敗邪?’”

說的是,阮籍、嵇康、山濤、劉伶等人在竹林裏喝多了,見王戎後至,阮籍說:“俗氣的家夥又來敗我們的興致啦!”

嵇康、山濤、劉伶三人大笑。

可以想象,我們的王戎還沒喝酒,就先來了個大紅臉。

阮籍不是很欣賞王戎嗎?怎麽現在一下子把人家打回到“俗物”?莫非王戎在竹林交遊中漸漸露出了俗相?王戎畢竟是王戎,面對阮籍之諷,當即笑著回了一句:“你們這些人的情致也能又被敗壞嗎?!”

嵇、阮、山、劉互相看了看。

從場面上來說,阮籍當有開玩笑的成分。王戎笑答,也說明場面並不尷尬。接下來,大家又開始一起喝酒。

雖然王戎多次被指責為俗物,但他終有寬邁的胸懷,而且也有自知之明,如上所說“竹林之遊,亦預其末”。能參與竹林之遊,王戎已經很知足了。

不過,我們還是覺得王戎被傷害了。也許正是這個原因,後來王戎漸漸走出竹林。大家不是說我是俗物嗎?那我就投身仕途吧。

嵇康、阮籍相繼死後,王戎踏上通往洛陽之路。

入晉後,王戎當上散騎常侍、河東太守、荊州刺史;因參與平定東吳的戰爭,晉爵安豐縣侯。晉惠帝時,他當上了司徒,又為尚書令,過上了真正屬於自己的生活,實現了自己的人生價值,把山東瑯邪王家帶入了新階段。

這也很好啊。人生在世,各得其所,說的就是王戎的故事吧。

西晉的一天,王戎已為尚書令,著公服,乘專車,路過黃公酒壚。

多年前,他跟阮籍、嵇康等人多次酣飲於這個酒壚。這個酒壚是如此熟悉,但昔日的故人多已離去。望著眼前的酒壚,遙想當年歡愉的場景,一時間,王戎熱淚盈眶。

他對後面的人說:“當年我跟嵇叔夜、阮嗣宗曾共酣飲於此酒壚!竹林之遊,我亦參與其末。後嵇公早夭,阮公又亡,而我又為政事所羈絆。今日視此酒壚雖近,然而有山河之遠。”

歲月易逝,風雲無常。黃公酒壚下過,睹物思人,你我若有情,誰能無此憂傷?魏晉時期的獨特魅力,就在於名士們發現了自己內心的情懷,原來它可以那樣快樂,也可以如此傷感:“吾昔與嵇叔夜、阮嗣宗共酣飲於此壚!”

這一句話,飄過了魏晉,傳過了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