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鱗羽自珍(第2/6頁)

無論如何,王敦是東晉僅有的幾條骨架之一。

意思是,如再無有他和桓溫這樣的角色,那時代雖灑脫美好,但也實有輕巧之嫌了。

寧作我

桓公少於殷侯齊名,常有競心。桓問殷:“卿何如我?”殷雲:“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桓溫年輕時與殷浩齊名,但心裏不服氣,常有競爭之心。

一次,桓溫從後面溜過來,拍了拍殷浩的肩膀:“兄弟,你覺得我怎麽樣?咱倆誰更厲害?”

桓溫以為會嚇殷浩一跳。

沒想到後者並未回頭,依舊手握拂塵徐徐而行:“我與我周旋久了,都已習慣了,所以寧可作我。”

這是非常決絕而透徹的回答。

魏晉時,儒家思想崩潰,個性解放,標志之一,是對自己的肯定,重視自我價值。殷浩此語即是例證。

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

我的心,我的神,我的形,都是屬於我的,與我如此親近,因此我踏實並能獲得快樂。我不會羨慕你,因為你的一切與我沒有關系。

後來,會稽王司馬昱曾問殷浩:“你跟西晉的裴比,誰更出色?”

殷浩面色深沉,冷冷地回答:“我應該超過他。”

我應該超過他。

我寧作我。

這樣的聲音,讓其他時代黯然。

驕傲的心

桓大司馬下都,問真長曰:“聞會稽王語奇進,爾邪?”劉曰:“極進,然故是第二流中人耳。”桓曰:“第一流復是誰?”劉曰:“正是我輩耳!”曹魏名士狂狷,西晉名士貴雅,東晉名士玄遠。

曹魏名士以阮籍、嵇康為最高傲,東晉在這方面的雙星,除王徽之以外,另一人是誰?唯劉惔可負此名。

劉惔字真長,沛國相縣(今安徽淮北)人。

魏晉時期講求門第出身,劉惔祖上曾為西晉高官,但到劉惔時家道已中落,他跟母親寓居京口,以編草鞋為生,跟三國劉皇叔一樣,但這並不妨礙他後來成了東晉最傲慢的名士。

劉惔少好老莊,後入京城建康,為王導所識,參加了幾次清談聚會,語言風格清簡悠遠,犀利峭拔,震驚四座。

後來,劉惔與王濛同成為會稽王司馬昱府上的座上客,二人從此結下深厚友誼。

劉惔清談,打遍建康無敵手。晉明帝愛其才,將公主嫁給劉惔,並任命他為丹陽尹(京城建康隸屬丹陽郡)。

這位首都長官有松鶴之相,清秀脫俗,氣質非凡,驕傲非常,甚至到了刻薄的地步:“劉尹謂謝仁祖曰:‘自吾有四友,門人加親。’謂許玄度曰:‘自吾有由,惡言不及於耳。’二人皆受而不恨。”

又,“劉真長、王仲祖共行,日旰未食。有相識小人貽其餐,肴案甚盛,真長辭焉。仲祖曰:‘聊以充虛,何苦辭?’真長曰:‘小人都不可與作緣。’”

再看:“殷中軍嘗至劉尹所,清言良久,殷理小屈,遊辭不已,劉亦不復答。殷去後,乃雲:‘田舍兒強學人作爾馨語!’”

還有:“王、劉與桓公共至覆舟山看,酒酣後,劉牽腳加桓公頸,桓公甚不堪,舉手撥去。既還,王長史語劉曰:‘伊詎可以形色加人不?’”

以上諸條總結起來就是:劉惔自謂是名士謝尚和許詢的老師;寧可餓著也不吃寒門的飯菜;諷刺清談家殷浩是農民兄弟;把腳丫子架到桓溫的肩膀上。

這些都是劉惔做的。

尤其是最後一條,換了別人還真不敢,那可是一代梟雄桓溫的肩膀子。即使你們是少年玩伴,即使你們都娶了晉明帝的女兒。

桓溫大約是服了。

但是,殷浩還是有些不服。

在一次清談中,殷浩問:“大自然沒有刻意賦予人以品性,為何在這個世界上好人少而惡人多?”

在座眾人回答不上來。

其實一開始就是問劉惔的。

劉徐徐道:“好比把水倒在地上,它只能縱橫流淌,而不會成一個有規則的形狀。”

這是個人性善與惡的問題。

清談中的很多辯題出自《莊子》。《莊子》中,有這樣一段話:“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則聖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莊子認為出現這種情況是“聖人”的緣由。而劉惔的比喻,則強調善與惡的“天然性”。

水為什麽會縱橫流淌而不成方圓?

因為地勢使然,它是千差萬別的,它本身就不是規則的,而水隨地勢,自然也不會成規矩的方圓。至於惡人多,道理一樣,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本來就不是清正規矩的。

在這個世界上,傲慢者分兩類:一是在他那個領域確實出色;二是跟著瞎起哄。對於劉惔來說,他當然屬於前者。在清談玄理方面,他確實是個超級高手,解決問題的專家。

一次,他最好的朋友王濛與他小別後相見,說:“老弟,你的清談功夫又進步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