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虛實(十)(第2/6頁)

即使親如皇子,也沒有哪一位敢於直面耶律乙辛的憤怒——就在前兩年,耶律乙辛已經賜死了一個親生兒子,只是因為覺得他有謀反的跡象。

但大遼太子耶律隆臉上毫無懼色,就連站立的姿勢也不是誠惶誠恐,十分舒展自然。

聽了耶律乙辛的質問,反而回道,“父皇不如說一說,為什麽要裝病?”

大遼皇帝最寵愛的孫子,同時也是耶律隆的嫡長子,看到兩位尊長針鋒相對,齊王耶律懷慶一直都忍不住自己的顫抖。

以他的身份,在現在的情況下,只有化解矛盾才是最好的辦法,“皇祖父是真的摔下了馬,之後又昏睡了一天。”

耶律隆瞥了眼已然陌生的長子,一直都平緩舒展的一雙濃眉,卻微微皺了一下。

耶律懷慶飛快地解釋著,“皇祖父醒來之後,覺得是引蛇出洞的時機,還說免得給父親留後患。”

耶律懷慶說完,雙眼真摯地望著父親,耶律隆卻只是付之一笑。

引蛇出洞?對於穩定地掌控著朝局的皇帝,這種手段只是個笑話。

缺乏自信,淪落到了必須要用計謀帶來的恐懼來維持地位,這難道不止一個笑話嗎?

十多年了,還沉迷在權臣時的手段中不能自拔。

“三十年。”耶律隆道。

“什麽?”耶律乙辛低沉的聲音,仿佛暴風雨的前奏。

站在怒火中燒的兼具父親和皇帝雙重身份的耶律乙辛面前,耶律隆悠然自在,“父皇秉國三十年了,登基也超過了十年。只是不小心摔了一下,又多睡了一天,國中就亂了。究竟為什麽,父皇想過沒有?”

耶律乙辛面色更加難看,“問問南朝的太後吧,她的朝中很安靖是吧?”

耶律隆又笑了,“父皇要與婦人比高下?”

耶律乙辛額頭上青筋迸起,已經很久沒有人敢如此挑動他的憤怒了。強自克制住憤怒,他問兒子,“你這一次,究竟想做什麽?你不該不知道,朕將上京道交托於你,是對你的信任。你的幾個兄弟,哪個不想接替你掌握上京。朕到底做錯了什麽,讓你如此怨恨?”

耶律乙辛說著說著,聲音就顫抖了起來,可以看得出他痛心疾首。

耶律隆臉上的輕佻消失了,“兒臣不敢怨恨父皇。父皇對兒臣也是仁至義盡。要兒臣坐鎮上京道,兒臣也從來沒有覺得是懲罰。”

“那你為何……”

“兒臣去年年初,去了一趟極西。帶著三千兵馬,還有粘八葛部的一萬人,渡過了翼只水,跟黑汗人打了點交道。”耶律隆說著,盤膝坐了下來,一看兒子,“倒酒來。”

耶律懷慶看了看祖父,見耶律乙辛沒反應,便走到角落裏,用金杯裝了一杯溫和的馬奶子酒,雙手遞給耶律隆,“父親要與皇祖父說話,就先喝點清淡的,之後再奉烈酒給父親。”

耶律隆橫了他一眼,也不說什麽。拿過金杯,喝了一大口,酒水順著胡須往下流,他用手一抹,豪爽得還像是在軍中,那一個領軍滅了高麗,滅了日本的年輕主帥。

喝了酒,放下金杯,耶律隆擡頭望著父親,“兒子今天也不說那黑汗人,只說粘八葛部。父皇也知道,粘八葛部一向恭順,比阻蔔部好得多,但他們比阻蔔部還要窮,連箭簇都是骨頭造的。禿骨撒當年來上貢,貢物只有馬和羊皮,父皇賜了金帛和鋼刀給他,他高興得在帳外打滾。”

來入貢的外藩土包子的樣子,向來都是遼國高層的笑話了。粘八葛部的首領禿骨撒,前幾年來拜見耶律乙辛,讓捺缽上下笑了許久。

“現在怎麽樣了?”耶律乙辛已經能想到兒子要說什麽了,卻沒有阻止他。

“不一樣了。”耶律隆的聲音低沉了下來,“禿骨撒的帳篷比兒子帶去的都大。苫氈外面是有一層閃光的綢子,裏面也是綢子,過去連衣服上都用不起,現在用在帳篷上了。部中的貴人,外面的衣袍不是絲綢就是棉布,氈子都裹在裏面。全都是從北庭都護府運過去的。席上奉酒,連陳年的燒刀子都有。”

“等他們跟著兒子出發。幾萬匹戰馬,全都釘了蹄鐵,是宋人賣的。囊裏的長箭都有鐵簇,也是宋人賣的。人人腰中佩刀,還是宋人賣的。而且兒子看了,還都是軍器監的銘。禿骨撒身上的那一把換了刀鞘、刀柄,但刀身上還有韓岡的名字。”耶律隆嘿嘿冷笑,“想不到吧,南朝禁軍換下來的舊貨,全都賣到我們大遼下面的部族裏了。”

耶律懷慶不知道該說什麽,南朝的商人敢走遠路這是他知道的,但連遠到萬裏之外的窮部族,也都到處是宋人的器物,這還是超出了他的想象極限。

這樣的情況當然對大遼不妙,明確一點說,粘八葛部什麽時候投效南朝,都不會讓人覺得意外。甚至都有可能已經拿到了南朝的冊封。兩國交界處的部族,一邊拜大遼,一邊拜宋人,兩頭拿好處,這些都是極為常見的,就如當年的西夏一樣,都不用感到有半點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