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從騎士鐵十字勛章到木制十字架

5月10日。激烈的戰鬥持續了數天後,我們終於有時間考慮一些個人的事務了。一個星期前傳來了一個糟糕透頂的消息,深受大家尊敬的連長由於頭部的重傷而死去了。顯然他沒能從昏迷中蘇醒過來。

我們回想起他那堪稱楷模的品質—作為一名領導,也作為一個人。弗裏茨•哈曼和我都知道,我們的連長痛恨戰爭,但這並不影響他成為一個深深影響了我們的模範,他做出的貢獻超過了大多數人。我們受到威脅或是發起反擊時,他會朝著敵軍開火。但當敵人舉手投降以保全性命時,他也會很高興。許多蘇軍俘虜肯定會驚訝,一名德軍軍官居然會遞給他們香煙和火柴。由於這些人性化的想法和行為,他使自己遠遠超越了現在描繪這場戰爭時被渲染得越來越厲害的仇恨。可是,這些品質並未能讓他逃離死神:它無情地帶走了他,也把他帶離了連隊戰友們的友情—在他的領導下,我們連從未如此頑強過。

5月11日。今天,我從連部得到了休假三周的批準文件。最快明天早上,我就會跟連裏另外兩名士兵一同離開。古斯塔夫•科勒抓緊時間給我剪了個不錯的發型,他甚至拒絕我付給他錢。作為回報,我將把戰友們的信件帶上,回到德國後再幫他們郵寄出去,這比通過戰地郵局寄信要快得多。

盡管我知道自己的探親假早已確定下來,但這個消息的到來仍讓我感到驚喜。現在,逃離泥濘和危險兩個星期的機會終於變成了現實,我真的應該好好高興一下。可事實並非如此,我的感覺很復雜。一方面,我很高興能再次見到自己的親人,並能睡在真正的床上,但另一方面,我不得不離開自己的戰友,這又使我感到傷感。長期以來,我們同甘共苦,生死與共。這就像在危險來臨時離開自己的家人那樣。等我回來時,還能看見活蹦亂跳的他們嗎?連路上的時間,我將離開他們三個多星期,對身處前線的士兵們來說,這段時間裏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我們聚在一起喝了好多羅馬尼亞葡萄酒,直到每個人都略有醉意,這才使我暫時忘記了明天向大家告別的傷感。

5月12日。我們的司機,二等兵約斯特,在清晨四點時叫醒了我。半個小時後,我們三個獲準休假的士兵坐在了汽車上,一路趕往火車站。我只跟弗裏茨•哈曼和瓦利亞斯告了別—其他人鬧騰了一整夜,此刻還在呼呼大睡。

回家休假的途中,你必須把時間算寬裕些—我被告知了這一點。列車早已不再按照舊時刻表運行,你得去站長辦公室弄清楚新的時刻表。不過我們很順利地從羅馬尼亞人手裏得到了時刻表。列車上,大部分士兵都是從前線下來的,和我一樣,沒人想說話,只是覺得疲倦,伴隨著列車晃動的節奏,我們很快便睡著了。火車到達維也納後,一些士兵下了車,車廂裏的氣氛開始活躍起來。通過對方的軍裝,我注意到他們都是些身處後方的士兵,他們談論著各自在奧地利和匈牙利的風流韻事。

5月13日。返家的途中,在列車和車站上,我被所謂的“鏈狗”至少盤查了五次。“鏈狗”是我們對討人厭的憲兵的稱謂,因為作為其權力的標記,他們的胸前戴有一塊盾形金屬牌,通過一根金屬鏈掛在他們的脖子上。時不時地,他們會把某些人帶走。他們專門檢查所有的休假及旅行證件,也包括寫入每個士兵身份證件中的評語。他們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看看是否有人佩戴不屬於自己的勛章或是冒充得到了晉升。在部隊裏,憲兵無疑是必要的,他們起到了維持秩序的作用。

憲兵從我所在的車廂帶走了一名中士,這位中士佩帶著一級鐵十字勛章和銀質近戰勛飾[1],但他卻掏不出任何恰當的證明文件。就我所聽到的來看,這名中士拿不出相關證件,所以,他可能是一名逃兵。通過與其他士兵的交談,我發現部隊裏的士氣不是太高,顯然存在著一些逃兵和持不同政見者。這可真是一段不景氣的時期!這些人被稱為“祖國的叛徒”,因為他們不願承擔我們都必須承擔的責任,盡管我們對此也不太喜歡。戰爭期間沒人可以隨心所欲—我們都屬於國家和人民。這聽上去不錯,因為這意味著所作的一切都可以被冠以“人民”的名義—換句話說,是以我們的名義。

5月14日。到達家鄉花了我整整兩天時間。我很高興再次見到自己的母親和姐姐,姐姐暫時住在母親這裏,一些朋友死亡的消息也使她得到了“鍛煉”。我們居住的村鎮,通常是安靜而又空空蕩蕩,可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座忙亂而又擁擠的“城市”。街道上滿是士兵以及來自柏林和其他大城市的母親和孩子,她們來這裏是為了躲避敵人的轟炸。可她們能躲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