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從波蘭到愚人的天堂

11月10日。我們在這座波蘭的前兵營裏已經待了近兩個星期。這是一座用紅磚建成的營房,四下裏築有高高的圍墻。幾天前出現了嚴重的霜凍,我們已經配發了溫暖的大衣。每天早晨,我們唱著歌,列隊穿過羅茲的街道,朝著城外的訓練場而去。這片訓練場屬於兵營的一部分,占地非常大,甚至還配備了防坦克戰壕。對我們的新兵和水兵們來說,盡管訓練很艱苦,但卻比較愉快。

對食物沒什麽可抱怨的—只是煙草的配給出現了短缺,對許多像我這樣的老煙槍來說,這種狀況不太令人滿意。因此,一些士兵試著與當地居民接觸以便搞到些波蘭的香煙也就不足為奇了,這些帶有長長的過濾嘴的波蘭煙,通過黑市轉售給我們的士兵。這種交易並非毫無風險,某部隊發出警告指出,這種接觸已經讓一些士兵送了命。

黑市交易是非法的,所以主要在一些不起眼或不受控制的地區進行。波蘭的地下抵抗分子以此為誘餌,將德軍士兵騙至這些地方後加以殺害。我們幾乎每天都能聽說又發現了德軍士兵的屍體,或是某位士兵消失得無影無蹤的消息。我們的營房發生過兩起這種事件,失蹤的新兵一直未能找到。據他們的同事表示,他們並沒有當逃兵。

1945年1月7日。兵營裏的氣氛再次緊張起來,我們奉命趕往鐵路貨運站,並登上一列火車。我們並未被告知此行的目的地,於是,小道消息再次漫天飛舞。各種各樣的猜測都被提了出來,盡管我們作為教官已經從營長那裏獲知,我們不會被派上前線,因為我們的訓練尚未完成。列車通常只在夜間行駛,再加上敵人對城市持續不斷的空襲,我們的列車只能停在荒郊野外的露天地帶。列車帶著我們穿過了柏林和漢堡,一路向北駛往丹麥。我們在奧胡斯下車,從這裏驅車趕往一個小鎮。

1月10日—3月6日。我們這個訓練連駐紮在奧胡斯港附近一座新建的學校裏。我們的住宿條件非常好,也有足夠的地盤來進行日常訓練及武器操作培訓。屋外寒冷刺骨,地面上覆蓋著一層泛著光的積雪。我們的駐地對新兵訓練來說非常方便,從這裏到火炮演練場只需要幾分鐘的路程。

在鎮內逛了一圈後,我們覺得自己就像是進入了天堂,因為我們買到了許多很久沒見到過的好東西。我們所熱衷的蛋糕和奶油泡芙,在這裏的任何一間面包店裏都能買到。我想我以後再也不會像這些日子這樣吃到那麽多奶油泡芙了。

我們駐守在丹麥的日子一開始確實很不錯,但隨後便發生了一系列意想不到的事情,這些令人厭惡、令人氣憤的事情成了家常便飯,對我和其他一些人來說,最終成了一種難以忍受的折磨。這一切的起因來自我們的新連長,他對作戰訓練和領導全連根本沒有足夠的認識。到達的當天,我們便吃了個下馬威,因為在他看來,我們的隊列不夠整齊。於是,他命令我們冒著寒風在學校門前站了一個小時,直到他接受了運輸隊長的匯報後才命令我們解散。這是一種相當自私的行徑,完全是為了展示他的權威。他使自己看起來荒謬可笑。

這位連長是個相貌滑稽的少尉,過去在一支過分講究衣著儀表的部隊裏服役,最近—主要是出於憐憫—才從一級上士晉升為軍官。在他獲得晉升的過程中,同情可能起到了主要的作用,因為他不幸失去了自己的左臂,一只眼睛也受了傷,這使他獲得了銀質戰傷勛章和二級鐵十字勛章。失去左臂既未能阻止他用右臂擺出一幅自命不凡的訓練教官的姿態,也未能阻止他在新兵面前不停地拍打我們以糾正我們的姿勢。作為一名上級,在新兵面前做出的這種姿態非常不禮貌,這使他顯得極為愚蠢。由於他不停地嘮叨,不停地拍打各個教官和士兵—矯正某個可能歪了半厘米的肩膀或是敬禮時未能達到眉毛上方的手臂—他很快便在我們和新兵中得到了“獨眼龍”的稱號。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裏,“獨眼龍”把我們折騰得夠嗆,他不停地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吹毛求疵,把連裏每個人都搞得沮喪消沉。有一次,我們奉命去對付一隊炸毀了鐵路線的丹麥遊擊隊,從另一個連的一位中士那裏獲知,我們這位連長是在幾個月前剛剛獲得的提升,這也是他第一次指揮一個連隊。他顯然並不知道,自己作為一名連長,需要一種新的面貌和一種不同的態度。“獨眼龍”也許看上去像一名軍官,但他幼稚的舉止表明,他只是個蠢頭蠢腦的訓練教官。

3月8日。我們已經在丹麥駐紮了將近兩個月時間,命令下達了,我們這些新兵將被分配到前線。雖然我們一直在等待著這一命令,但對它的到來還是有些意外。我陷入了兩難的境地:我是應該留在這裏,繼續跟一位愚蠢的上司打交道呢,還是自願跟著那些新兵一同趕赴前線?我跟我的老上級長談了一次,他很明智地置身於爭論外,但他勸我留下來,事情已經很清楚,他對連隊目前的狀況無能為力。於是,我決定到前線去履行自己的職責,而不是繼續待在這種不愉快的氣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