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8月1日:跳入黑暗

如果皇帝陛下堅持引軍東進……陛下的軍隊將變成一大群手持槍械的暴民。

——赫爾穆斯·馮·毛奇

為什麽德國人沒有把握住沙皇尼古拉晚上11點鐘提出的和平建議?為什麽德國人不能像俄國人那樣只進行戰爭動員而承諾不發動進攻?為什麽德國人不能等一等,等著俄國向塞爾維亞施壓,等著局勢迫使奧匈帝國做出明智判斷,等著各方達成某種協議?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抓住了這個機會,德國將在談判中處於有利地位。

因為德國面臨著一個大難題:德軍根本不能在進行戰爭動員後再讓軍隊處於等待狀態。這個困難只有德國才有。此時,歐洲各強國都進行了戰爭動員。如果德國無視這種局面,進行無限期的拖延,德國將喪失先擊敗法國而後再與俄國作戰的機會。這樣的拖延,不僅使法國受惠,也使俄國受惠,德國拖延的時間越長,法俄兩國的受惠程度就越大。可以理解,德國軍隊的最高領導層稱這樣的拖延是瘋狂的舉動。當德皇威廉提出拖延的想法時,總參謀長赫爾穆斯·馮·毛奇憤怒得幾乎要罵德皇威廉愚蠢。

自從毛奇成為德軍總參謀長,他就在制訂一個高度保密的雙線作戰計劃。這個計劃被稱為“施利芬計劃”(Schlieffen Plan),名字取自計劃的原始作者施利芬將軍。不過,是毛奇將這個計劃變為德軍唯一的作戰方案。截至1914年,毛奇沉浸於這個計劃中已經有10年之久。此間,他不斷修補這個計劃,整天冥思苦想如何使這個計劃成功。無論他曾做過多少次的修改,這個計劃永遠保留著一個核心論點:速度就是勝利。德國的任何拖延都是致命的。如果俄國在法國被擊敗前參戰,那也將是致命的。

就是這個原因,對德國人來說,沙皇提出的在戰爭動員期間不采取刺激性舉動的承諾簡直是一派胡言。按照定義,俄國的全面戰爭動員意味著俄軍正在集合軍隊,準備攻擊德國。一旦德國準備好在西線進攻法國,俄國的戰爭動員多進行一天,他們就離在東線發動對德國的攻擊的日期近一天。以柏林的視角看,俄國的戰爭動員是最嚴重的挑釁行為。沙皇和他的副手們並不十分理解俄國戰爭動員所具有的內在威脅性。俄國希望用戰爭動員展示出局勢的發展趨勢,借以迫使同盟國增大談判的意願,但實際上局勢的發展違背俄國的願望。就像所有的強國都不願看上去軟弱一樣,德國不願給世人一個印象,德國是因為害怕俄國的威脅才被迫談判的。

但是,德國戰爭動員還有更深層的問題。經過毛奇多年的努力,他把施利芬計劃中發動對法國閃電式攻擊的想法,從一個可選的攻擊方式變成戰時必須完成的任務。戰爭動員後,德軍的任何拖延,已經不是一個危險問題,而是一種絕對的不可能。毛奇及其幕僚們逐漸地喪失了設想局勢的能力,他們看不到在某些特殊情況下延遲是明智的。他們的計劃變成僵硬得只要戰爭動員就必須借道盧森堡和比利時後入侵法國。如此僵硬的計劃,我們今天都難以置信。

8月1日,德國人終於發現自己陷入陷阱之中。由於沒有退路,德軍最高領導層只能告訴德皇,沙皇尼古拉正在要求德國做一件德國做不到的事,只有俄國才能避免戰爭,辦法就是同意“雙重最後通牒”。

就在斐迪南大公遇刺後第5個星期六的中午,“雙重最後通牒”的截止時間到了,德國沒有收到俄國和法國的答復。在毛奇和法金漢的催促下,在首相貝特曼–霍爾威格的勉強同意下,德皇威廉簽署了一項聲明:由於彼得堡當局繼續進行戰爭動員,德國和俄國處於交戰狀態。這項聲明通過電報傳給了德國駐俄國大使弗來德裏克·馮·普塔萊斯,並指示他必須在下午6點鐘時向俄國方面提交(正文要到下午5點45分才到達,然後經譯碼後交給俄國外交大臣薩索諾夫)。

下午,德國駐巴黎大使給法國總理維維安尼打電話詢問法國對最後通牒的反應,維維安尼冷冰冰地回答道:“法國有自己的利益要考慮。”一小時後,法國政府宣布總動員。法軍總參謀長約瑟夫·霞飛警告說:“如果法國延後24小時進行總動員,一旦開戰,法國將損失10至20英裏(約16至32公裏)的領土。”在法國宣布總動員後15分鐘,德皇威廉也同意戰爭動員。

德國的戰爭動員令在下午5點公布。德皇臨時拼湊了一個莊嚴、正式的簽字儀式,簽字儀式邀請了首相貝特曼–霍爾威格和幾位德國資歷最高的將軍共同見證簽字的時刻。他們滿眼熱淚,相互握手,表達堅定的決心,然後一起等待駐俄國大使普塔萊斯的消息。他們的談話題目轉變為接下來要做什麽。這個題目引發了激烈、混亂的爭辯。長著長胡子的海軍上將阿爾佛雷德·馮·提爾皮茨(Admiral Alfred von Tirptiz),這位德國公海艦隊之父是德英關系惡化的罪魁禍首。他認為,此時不必進行戰爭動員,也不必宣戰,應該試一試各種合理的談判手段。所有人都不同意提爾皮茨的看法,只有德皇威廉的態度模糊不定。不過,不同人有不同的反對理由。毛奇和法金漢堅決要求毫不拖延地進行戰爭動員。首相貝特曼–霍爾威格的態度則有突然的轉變。此前,他甚至不同意德國進行戰爭動員,除非能毫無疑問地證實俄國進行了戰爭動員。此時,他說:“現在真正需要的是正式的宣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