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8月1日:跳入黑暗(第3/3頁)

德國駐倫敦大使林克瑙斯基在整個事件過程中展示出傑出的能力,他對危險的感知異常準確,他具有異常大的勇氣說出政府不愛聽的意見。也許,他之所以輕信格雷,是因為格雷說出了他最想聽到的話。他在1912年還不是駐倫敦大使的時候,就對德皇說:“奧地利政治家對塞爾維亞感到驚慌是可以理解的,因為塞爾維亞變得越來越強大,並且在向沿海地區擴張;但是,如果我們冒著即使是微弱的風險去介入他們之間的戰爭,那麽我們也是在做一件不可思議的事。”他在1914年對事態的感覺更強烈,而且從不隱瞞自己的看法。

實際上,老天只賜給狂喜的德皇威廉幾小時的時間,供他搬弄自己的宏偉大戰略。德國外交部指示林克瑙斯基一定要讓英國提供對法國中立的正式保證,考慮到英國需要一些時間做出必要安排,所以把截止時間定在星期一下午7點鐘,在此之前德國將不發動進攻。一份發自倫敦的電報,終於讓所有的幻想墜落破滅。林克瑙斯基在電報裏說:“格雷剛開完內閣會議,他告訴我,德國違反了比利時中立約定,這就使得英國政府難以采取中立的態度。”格雷還說,德國不能做出不入侵比利時的承諾,“導致了不友好的影響”。格雷再一次提出即使德國與俄國開戰是否能在法國和德國之間維持現狀但不動武的問題,但沒有承諾中立作為給德國的回報。

總之,格雷滿嘴空話。但是,他的話清晰表明英國在未來可能的戰爭中將同法國站在一起——特別是當德國借道比利時攻擊法國的時候。德皇威廉開始大罵英國人都是騙子,借以發泄自己的怒火(他對英國的感情混雜著羨慕、嫉妒、怨恨),他罵了一會兒之後恢復正常,命令小毛奇恢復執行原計劃。稍後,他在林克瑙斯基電報的邊緣寫了一些評注,主要是針對格雷提及的“導致了不友好的影響”這一行字。他寫道:“格雷先生是一個虛偽的卑鄙小人,他不敢直接面對自己的自私和錯誤路線,也不敢公開地面對我們,故意制造假象好像是我們逼迫他去做的。”拋開他幼稚的語言,德皇威廉的話有一定的道理。

德國駐彼得堡大使普塔萊斯在下午7點鐘左右被帶進外交大臣薩索諾夫的辦公室。他倆是好朋友,不過,7月的幾次見面雙方情緒都比較暴烈。普塔萊斯在俄國已經住了7年,對俄國很有好感。像各國首都的外交家和政治家一樣,他已經幾天沒有睡覺了。他年紀大了,危機來之前正計劃退休,到星期六的時候他幾乎都要崩潰了。他用極為平靜的口吻詢問薩索諾夫俄國是否能同意德國的最後通牒。

薩索諾夫剛與英國大使開完會,他極力說服英國大使相信俄國的戰爭動員並不意味著戰爭。從會議中出來,他顯得有些過度緊張,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他這個人在許多場合都曾表現出反復無常的個性。針對普塔萊斯的問題,他只是按照沙皇回答德皇的話重復道:“盡管俄國已經無法停止戰爭動員,但俄國希望繼續談判。俄國認為避免戰爭還是有希望的。”

普塔萊斯從口袋中拿出德國的最後通牒,大聲讀了一遍,讀完後他又補充說不同意德國最後通牒的後果極其嚴重。

薩索諾夫又重復了一遍他剛才的回答。

普塔萊斯也再說了一遍:“不同意德國最後通牒的後果極其嚴重。”

“我還是那個回答。”薩索諾夫說道。

普塔萊斯從口袋中拿出更多的文件。“如果是這樣,先生,我的政府指示我向你提出這份照會。”他手中有兩份東西,都是宣戰書。不過,第一份用於俄國不回答德國的最後通牒;第二份用於俄國給予否定回答。也許是悲痛的力量,或許是他搞混淆了,他把兩份照會一起交給了薩索諾夫。然後,他哭了。

薩索諾夫後來的回憶錄裏是這樣記錄的。普塔萊斯的回憶稍有不同,他記得是薩索諾夫的眼睛先濕潤了。無論實際的次序如何,這兩個男人都哭了。他們擁抱在一起。然後,相互推開對方。接著,開始相互指責。

“你們是在犯罪,”薩索諾夫說,“所有國家都會詛咒你們。”

“我們不過是為名譽而戰。”

“你們根本沒有名譽。”

最後,他們分手離開。薩索諾夫幫助精神好像有些錯亂的普塔萊斯走向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