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3頁)

前416年3月的陶片放逐揭示了雅典政治體制的一個致命缺陷:它可以確認得到大多數民眾支持的領導人或政策;但民意不明確時,它就毫無用處。或許就是因為人民普遍認識到了這種缺陷,所以後來雅典再也沒有執行過陶片放逐。現在看來,若是尼基阿斯和亞西比德當時做一番正當的競爭,雅典城或許會受益良多。但是,對希帕波魯斯陶片放逐之後,雅典仍然沒有連貫的政策或領導。不久之後,雅典人又一次將尼基阿斯和亞西比德選為將軍,這反映了他們兩人之間的政治鬥爭持續僵持不下。

雅典人在這些年裏的行為體現了他們莫大的挫折感。斯巴達不肯履行和約義務,粉碎了尼基阿斯的希望(兩個大國能夠真誠和解)。亞西比德通過與伯羅奔尼撒國家結盟以打敗斯巴達的計劃已成為泡影;而尼基阿斯的規模較小的計劃,即收復在色雷斯和哈爾基季基半島的失地,還只停留在籌劃階段。但是,和平使雅典人恢復了他們的經濟實力。到前415年,儲備資金可能多達4000塔蘭同。與此同時,新一代青年長大成人了,他們沒有戰爭的苦痛經驗,對斯巴達的入侵也沒有深切的記憶。盡管雅典擁有無可匹敵的海軍和強大的陸軍,它卻不能運用自己的力量去確保真正的和平,也無法打贏戰爭。前416年春季,針對米洛斯島的一次軍事行動給了雅典人一次發揮能量和發泄挫折感的機會。

雅典人征服米洛斯島

在基克拉澤斯群島各國中,只有米洛斯人拒絕加入提洛同盟,所以他們能夠享受雅典帝國的好處,而無須承擔任何負擔。米洛斯人屬於多利亞民族,是斯巴達人的殖民者,在阿希達穆斯戰爭期間似乎曾援助過斯巴達人。他們在前426年打退了雅典人的一次進攻,並頑強地捍衛自己的獨立,盡管雅典人在前425年征稅評估時將他們也算在內。新的沖突是不可避免了,因為雅典人不可能長時間允許自己的意志和權威受到這樣一個基克拉澤斯小島國的挑戰。米洛斯人的安全依賴於他們與斯巴達的特殊關系。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正是該因素促使了雅典人在這個時機發動進攻。

斯巴達在伯羅奔尼撒半島的武力征伐和在北方的外交手段令雅典人備受挫折,他們或許急於證明至少在海上,斯巴達人對雅典無計可施。雅典人派遣了30艘戰船、1200名重步兵、300名弓箭手和20名騎射手到米洛斯島。他們的盟邦(可能大多數是島國)則出動了8艘戰船和1500名重步兵。盟軍和島民參與的比例如此之高,說明此次進攻並沒有被認為是師出無名,我們也沒聽說雅典人在決定執行此次入侵時有過分歧。由於這次遠征不是特別重要,所以沒有讓尼基阿斯或亞西比德參加。指揮聯軍的是提西亞斯和克裏奧米德斯。他們先派遣使者去勸說米洛斯人投降,被拒絕後才開始蹂躪米洛斯島的田地。

米洛斯的行政長官不準雅典使者向米洛斯人民講話(可能是害怕群眾會願意臣服於雅典),並安排雅典使者在行政長官以及寡頭制議事會成員面前發言。雅典人的目的是勸說米洛斯人不戰而降,或許他們認為威脅比其他任何手段都更容易達成這個目標。無論如何,威脅手段與他們近期在斯基奧涅的做法是一致的,他們在處置斯基奧涅時放棄了溫和態度,轉而施行恐怖統治。雅典人對米洛斯島的直言不諱和嚴厲言辭在他們的政治對話中並非孤例。在公開演講中,伯裏克利和克裏昂都很願意將雅典帝國描述為“暴政”;前432年在斯巴達的雅典發言人也曾使用過嚴苛的措辭,與雅典人和米洛斯人對話時使用的措辭類似:“如果我們接受了一個帝國,隨後拒絕放棄它,這絕對不是令人震驚的事情,也不違背人類天性,因為我們屈服於最強有力的動機——榮譽、恐懼和私利。我們也不是第一個如此行事的民族,因為天意注定弱肉強食,歷來如此。”(1.76.2)

但米洛斯人拒絕屈服,既是因為他們相信自己的事業是正義的,諸神一定會保佑他們,也是因為他們相信斯巴達人一定會來保護自己。雅典人輕松駁斥了斯巴達人援助米洛斯人的說法,也對神祇相助的說法嗤之以鼻。他們說:“據我們所知,在所有民族中,斯巴達人相信符合自身利益的事情就是高貴的,對他們有利的事情就是正義的。”這對米洛斯人來說不是個好兆頭。斯巴達人只有在己方力量占優勢的時候才會行動,“所以,只要我們控制著大海,他們就不大可能會千裏迢迢地到一個島上來”(5.109)。

雅典人繼續攻打米洛斯城,直到饑餓、沮喪和對內奸的恐懼最終迫使米洛斯人舉手投降。雅典人投票決定殺死米洛斯的所有男子,將婦女和兒童全部變賣為奴。據說亞西比德提出並支持了這道法令,但沒有證據表明尼基阿斯或其他人反對它。到此時,雅典人已經完全放棄了伯裏克利的溫和帝國主義政策,而選擇了克裏昂的強硬路線,希望能夠以此震懾其他國家潛在的抵抗和反叛。這是對他們新路線的理智的解釋,但情感一定起到了至少與理智同樣重要的作用。修昔底德說戰爭是“是一個兇暴的教師”時,一定也想到了米洛斯島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