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2/6頁)

當夜,雅典人枕戈達旦,徹夜無眠。為了安全起見,議事會搬到了衛城。雅典人感激迪奧克雷戴斯的告密,於是投票決定授予他英雄的花環和在聖火會堂免費用餐的權利(這種待遇一般是保留給奧林匹克運動會冠軍的),然而他沒有得意多久。安多吉德斯是被指控的犯人之一,後來成為雅典的一位著名演說家。他也同意作證。在獲得議事會授予的豁免權之後,他揭露他所在的政治宴飲倶樂部就是破壞神像的責任者。他供出了一個罪人名單,所有人都同時出現在泰烏克魯斯供出的名單上;除了四個迅速逃跑的人之外,所有這些人要麽已經死亡,要麽流亡在外。議事會隨後審訊了迪奧克雷戴斯,他承認自己的證詞是假的,但聲稱自己是按照亞西比德的堂弟(菲格斯之子亞西比德)和另外一人的指示這麽做的。這兩個指使者已經逃跑了。那些被他的偽證牽連的人得以洗脫罪名,迪奧克雷戴斯被處決了。

雅典人松了一口氣,相信赫耳墨斯神像事件現在已經令人滿意地澄清了,他們逃脫了“許多災禍與危險”(Andocides,De Mysteriis 66)。罪犯顯然只是一小撮人,都是同一個俱樂部的成員,很少有重要的政治家。這不是一起嚴重的大陰謀。褻瀆神聖秘儀的事情還沒有解決,於是調查繼續進行。

雅典社會最高層有人做出了新的指控,那就是阿爾克麥奧尼德斯的妻子阿佳麗斯特。這兩人都與雅典最尊貴的名門望族之一有關聯,雅典民主制的創始人克裏斯提尼就屬於這個家族,伯裏克利也是。阿佳麗斯特報告稱,亞西比德、他的叔叔阿克西庫斯和他的朋友阿迪曼圖斯在一位貴族家中褻瀆了秘儀。亞西比德的政敵又一次利用這個證詞來為自己的政治目的服務,聲稱褻瀆神聖儀式是“反對民主制的陰謀”(6.61.1)的一部分。此時敵軍蠢蠢欲動,大約一百人被指控犯下了這種或那種瀆神罪行,而且就在遠征遙遠國度的前夜,還有政治家、貴族,尤其是亞西比德本人卷入其中,這一切都只會令群眾再次心驚肉跳,因陰謀、叛變和威脅而恐懼。“各個群體的人都懷疑亞西比德。”(6.61.4)正式指控他的人是偉大客蒙的兒子帖撒魯斯,他血統高貴、家世顯赫,所以他的指控特別有力。何況他的訟詞特別詳細具體。形勢非常嚴峻,於是議事會派遣三列槳座戰船“薩拉明尼亞”號接回亞西比德和遠征軍的其他幾位成員。他們都受到了指控,必須回雅典受審。

在這個關頭,我們有必要考慮一下,究竟是誰犯下了瀆神罪行以及為什麽。褻瀆秘儀的罪行無疑是一個宴飲俱樂部做出的,這種俱樂部在雅典的富裕貴族青年當中很常見。但前415年的褻瀆秘儀行為並沒有任何政治意義,因為它是私下裏進行的,不可能影響這群狂歡者之外的任何人,他們自己也沒有這個打算。

破壞赫耳墨斯神像的行為更嚴重,不僅僅是醉漢的惡作劇。要在一夜之間破壞雅典各地的神像,需要組織、計劃和相當多的人手。多方史料證明,安多吉德斯的敘述最為可信。據他說,他所在的俱樂部犯下了這個罪行,領導者是歐菲列圖斯和梅列圖斯。但我們沒有理由相信,這種瀆神行為是推翻民主政體、企圖建立寡頭或僭主統治的陰謀的一部分。所有告密者,不管誠實與否,都不曾給出這樣的說法。古代史料也沒有證據能支持這種說法。

但瀆神行為發生的時間是西西裏遠征軍即將開拔之前不久,這不是巧合。它無疑是有政治動機的。有的雅典人認為幕後黑手是科林斯人,他們希望阻止雅典進攻西西裏島。不管有沒有外國人參與瀆神罪行,我們完全可以相信,設計這個陰謀的雅典人肯定有阻止遠征的企圖。他們知道尼基阿斯已經被任命為遠征的指揮官之一,他不僅是雅典最為人熟知的虔誠之人,而且以高度謹慎和反對遠征而聞名。雅典人像絕大多數希臘人一樣,也是非常迷信的,曾多次因為自然事件(如雷暴雨和地震)而停止公共會議。密謀者瀆神行為的一個自然而然的結果就是,尼基阿斯看到在規模最大的遠征前夜竟然發生了如此嚴重的侵犯旅行者保護神的罪行,一定會大為警覺。

密謀者應當不會預料到,褻瀆秘儀案發之後竟會造成這樣的混亂。他們只是希望破壞神像可以造成強烈的恐懼和震驚,使人們普遍質疑神像遭破壞的意義以及此事與遠征的關聯。兩起瀆神事件造成集體恐慌的一個意外後果是,尼基阿斯受到了很大的限制,他再也不能承擔人們原本期待他承擔的角色了。他的兩個兄弟在被指認的罪人名單上,其中一人似乎確實有罪。他們的名字被公之於眾後,尼基阿斯就不能以神像遭褻瀆為由取消遠征了,因為如果他這麽做,人們就會立刻懷疑他是密謀者之一,自己的政策失敗就使出瀆神這一招。出人意料的第二起瀆神事件消除了第一起詭異陰謀取得成功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