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畫中的神鷹(第4/9頁)

夜裏開車特別安靜,速度也比較快,車子像脫韁野馬一般在公路上飛馳。兩個人在車上一根煙接著一根煙,馬不停蹄地趕去接貨,按約定時間來到一個小山村。到地方天還沒亮,就在一處公路旁的小山溝裏,一口棺材擺在村口,圍著幾個鄉農打扮的村民。白糖把車倒過去,車尾對著棺材。二人從車上下來,但見這棺材不大,外邊裹了一層紅布,棺材頭上擺著牌位,另有一張巴掌大的黃紙,這叫陰陽帖,上邊寫著一個入土的時辰,必須在此之前送到目的地。白糖有點兒失望,因為這是口舊棺材,至少埋下十來年了,估摸棺中屍骨早已朽爛,所以得連棺材一同運走,穿衣服的錢是別想掙了。

那幾個村民個個神情冷漠,一齊動手把棺材擡上車,又將固定用的皮條勒緊。其中一個村民把地方上批的遷墳文書交給白糖,連句客氣話也沒有,轉過身就走。白糖見怪不怪,“砰”的一聲關上車門,催促張保慶趕快上車。

由於有固定的時限,路途又比較遠,他們倆為了賺這個錢,顧不上休息,眼見山路上又開始下起雨來,夜幕漸合,雨水與夜色凝結成一片黑霧,汽車前擋風玻璃上的雨刷器有規則地左右擺動,路兩旁是模糊不清的懸崖峭壁。哥兒倆已是又困又乏,擔心天黑路滑容易出危險,就合計著欲速則不達,不如先找個地方住一宿,等天亮了再走,時間應該趕得及。

翻過這座大山,路邊隱隱約約幾點燈光,開到近前一看是個小旅館,一幢三層樓房,門口的燈箱忽明忽暗,照出“三仙賓館”四個大字。白糖竟似沒看見,仍開著車繼續前行。因為這不是運水果的貨車,開到賓館門口讓人看見,不揍你都是便宜你了,給多少錢也別想住宿,所以他又往前開了百余米,停在一處殘破的圍墻後邊。這個地方以前也是一棟房子,可能年久失修,已經倒塌或被拆除了,僅留下一堵殘墻。黑夜裏雷聲如炸,雨越下越大。二人把車停好,白糖又在後車門加了一把鎖。張保慶都看呆了,他問白糖:“你怕車裏這位跑了不成?”

白糖說:“那可沒準兒,萬一出了什麽岔子,咱倆砸鍋賣鐵可也賠不起,再加上一把鎖,我住到賓館裏才睡得踏實。”張保慶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你可真是鋦了嘴兒的葫蘆?瞎小心。”

二人帶了隨身的背包,冒雨跑進三仙賓館。整個賓館分為三層,一層十來個房間,設施比較陳舊,樓道中有一股子發黴的氣味。水泥地面凹凸不平,前廳天花板上吊著一盞白熾燈,電線上布滿油泥和蛛網。借著昏黃的燈光往四周看,絕大部分墻皮都已脫落,從墻根兒往上一片一片洇濕起鼓,說灰不灰說綠不綠,一排臟兮兮的紅色暖水瓶歪歪扭扭靠在墻邊,幾個花花綠綠的搪瓷臉盆摞成一摞。迎面中間是一個棕色的大櫃台,上面擺著一部電話機,後邊坐了一個呆頭呆腦的中年婦女,一身的贅肉,頭發燙得像雞窩,臉上塗著半尺厚的脂粉,睡眼惺忪地給他們登記。

張保慶和白糖是出門掙錢的,不在乎住宿條件,圖幹凈就跟家待著了,要了一間最便宜的邊角房。付錢辦理入住的時候,白糖咋咋呼呼地讓張保慶打電話,催後邊的七八個兄弟快點。張保慶也跑過長途貨運,知道白糖是在虛張聲勢,他們倆加上車裏那位,一共才仨人,哪兒來的七八個兄弟?這麽說無非是讓那個中年婦女覺得他們人多,可以壓低房價。另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偏僻山溝裏的小旅館,不乏地頭蛇開的黑店,專門敲詐人生地不熟的長途司機。所以甭問是不是黑店,先給他來個敲山震虎,放上一通煙幕彈。開店的越摸不清你的底細,你就越安全,這就是所謂的“江湖經驗”!

兩人虛張聲勢嚷嚷了半天,前台的中年婦女卻只是哈欠連天,看都懶得看他們。哥兒倆登完記,拿上鑰匙,拎起一暖瓶熱水和兩個洗臉盆,上到三樓盡頭的房間。只見狹小的房間中擠了兩張鐵架子單人床,皺皺巴巴的床單上黃一塊黑一塊,可能有一陣子沒換了,枕頭上的枕巾比抹布還臟,衛生間的門也關不嚴,潮氣混合著臭味兒,嗆得人腦門子生疼。白糖的包裏帶著方便面,兩人對付著吃了幾口,又胡亂擦了把臉,燙燙腳就準備睡覺,衣服也不想脫了,反正天一亮又得趕路。白糖把臉盆擱在地上,一邊燙腳一邊跟張保慶說話。張保慶已經困得睜不開眼了,顧不上臟凈,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聽不清他在說什麽。正當此時,忽聽白糖“嗷”一嗓子,原地蹦起多高,緊接著哐當當一聲亂響,洗臉盆扣在了水泥地面上。張保慶睜開眼,順白糖的目光一看,但見雨夜之中,一個女人蒼白的臉貼在窗戶上。他嚇了一大跳,立刻從床上蹦了下來。白糖也是又驚又怒,這個貨是真渾,罵了聲“我去你小妹妹的”,沖上去打開窗子,一把揪住了窗外那個“女鬼”的領子。“女鬼”扒在三樓窗口,一松手就得掉下去,躲也躲不開,竟讓白糖拽進了屋。張保慶抓起地上的洗臉盆,就要往“女鬼”頭上砸。“女鬼”穿著一身黑衣,讓雨水淋得如同落湯雞,臉上黑一道白一道紅一道的,眼影、睫毛膏、脂粉全攪和在一起,驚恐地看著二人,顫抖著嘴唇問了一句:“大哥……蓋被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