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血蘑菇下山(第5/9頁)

幾乎直上直下的山裂子形勢絕險,掉下來沒摔死已是命大,再上去可比登天還難。經過這一番死鬥,血蘑菇眼前金星直冒,一顆心撲撲狂跳,倚在巖壁上呼哧帶喘,心下暗暗尋思:想不到這個山裂子這麽深,馬殿臣埋寶的天坑會不會就在此地?

3

血蘑菇一動此念,哪還顧得上腿傷,掙紮起身子,找到袍子皮背囊中的馬燈照明,又在地上撿了半根粗樹枝,撐著傷腿往前摸索。然而身上有傷、腹中無食,走不多遠他就覺得眼前發黑,一頭栽倒在地。恍惚夢到以前的事,他剛在縣城大煙館打死雞腳先生,一個人躺在煙榻上抽大煙,噴著雲吐著霧,如同置身雲端,諸多苦難拋在腦後,怎知死在地上的雞腳先生又爬了起來,變成一個披頭散發的老太婆,面如枯樹皮,兩眼布滿血絲,衣衫襤褸,右手多了一指。血蘑菇心頭一緊,來人是厭門子的六指蠱婆!但見六指蠱婆低頭啃咬手指,嘴裏“嘁哧哢嚓”作響,轉眼咬下血淋淋一截,捧在手中遞了過來。血蘑菇倒吸一口冷氣,看來六指蠱婆被破了五瘟神壇,死到臨頭也要拽上冤家對頭。此人有通魂入夢的邪術,也是最厲害的通靈蠱,放蠱之人在夢中遞出一件物品,你一旦伸手接過此物,即中其蠱。血蘑菇明知接不得,無奈手腳不聽使喚,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接。正當千鈞一發之際,忽聽“嘟嘟嘟”幾聲蟲鳴,敲金擊石相仿,夢中的六指蠱婆隨即化為烏有。血蘑菇一驚而醒,原來是那只大肚子蟈蟈在叫,一摸裝了大肚子蟈蟈的樹皮筒還揣在身上,掉下山裂子居然沒被砸癟。自從逮到這大肚子蟈蟈,還從沒聽它出過聲,居然在緊要關頭救了自己一命。

血蘑菇死中得活,可也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活氣,他無力起身,咬著牙爬到死狼身邊,掏出心肝來生嚼了。等到緩過這口氣來,他接連在山裂子裏轉了幾天,大致摸清了地形。山腹中大大小小的洞穴多達幾十個,最深處的巨大洞窟,曾是故老相傳的“棒槌廟天坑”。由於若幹年前發生過地震,不僅埋住了上方的洞口,還使周圍的山壁多處崩裂,幾乎貫通了整個洞窟群。他掉下來的山裂子正是其中之一。然而馬殿臣埋寶的天坑並不在此處。血蘑菇大失所望,只得覓路出去。他把四周的山裂子挨個兒鉆了一遍,找出一條與汛河林道相通的活路,那還是偽滿時期留下的森林鐵道,可以行駛運送原木的台車,出口在汛河林道的穿山隧洞中部,位於917號界樁附近。血蘑菇揣著大肚子蟈蟈鉆出山腹,一看自己滿身泥垢血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不敢直接去到東山林場,先在深山裏找個馬架子窩棚忍了幾天。探得林場中一切如常,包大能耐已經不治而愈,還聽說有人在山溝裏見到一具死屍,被野獸啃了大半,身份無從辨認,似乎是個外來的六指老太婆。既然無人追究,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根本沒人在意他這個常年獨來獨往的老洞狗子,血蘑菇這才敢下山返回住處。

不覺又過了三年,那只蟈蟈竟然活過了三個寒冬。蟈蟈又叫“百日蟲”,活不過三個月,怎料這個大肚子蟈蟈不僅沒死,叫聲竟也越發清亮透徹。血蘑菇套了個小葫蘆,裝上它揣在懷中,喂以露水菜葉,走到哪兒帶到哪兒。這麽多年以來,血蘑菇身邊一個說話解悶兒的人也沒有,到了夜裏躺下睡不著,就跟這蟈蟈嘮嗑。大肚子蟈蟈也似聽得懂人言,血蘑菇說兩句,它就“嘟嘟嘟”叫幾聲。可血蘑菇心裏不可告人的秘密太多了,即使對著大肚子蟈蟈也不能說,因為紙狼狐困在他身上,雖然什麽也幹不了,但他說什麽、做什麽,一舉一動都瞞不過紙狼狐。

到了年終歲尾,地凍三尺,呵氣成霜,東山林場變成了銀裝素裹的林海雪原。一過臘月二十三,林場職工都回老家過年,場部大門二門都加了大鎖,貼了封條,留下血蘑菇一個人,住在小木屋裏看套子。一年到頭,只有這個時候血蘑菇最松心,天兒太冷,連皮糙肉厚的野豬都不出窩了,他也不能再去山上找馬殿臣的天坑,林場裏又沒人,正可躲一陣子清凈,備足了吃的喝的,把火炕燒得滾燙,踏踏實實睡上幾個囫圇覺。這一天早上大雪紛飛,血蘑菇蹚著沒腳深的積雪,在林子裏捉了兩只山雞。冬天的山雞很容易逮,因為毛厚飛不起來,有的顧頭不顧腚,一見人就把腦袋拱進雪堆裏,尾巴撅在外邊,啞默悄兒地走過去,就能一把揪住;有的一見漫天大雪片子就發蒙,趴在地上打哆嗦,拎回去抓上一大把幹榛蘑,熱騰騰燉上這麽一鍋,快咕嘟熟的時候再來上一把粉條子,一掀鍋蓋噴香噴香的,這是“關東八大碗”中的一道名菜,名副其實的山珍野味,兩只山雞夠他吃上兩天。血蘑菇拎著山雞走下山,但見茫茫白雪中行來一頭黑驢,緞子似的皮毛烏黑發亮,粉鼻子粉眼四個白蹄子。驢背上端坐一個老客,大約四十來歲,土頭土腦其貌不揚,卻長了一雙賊亮的夜貓子眼,從裏到外透出一股子精明。他頭頂狗皮帽子,身穿反毛大皮襖,肩上背著一個褡褳,裏頭鼓鼓囊囊不知塞的什麽,腳蹬氈子靴,腰間墜著一枚老錢,嘴中叼著個半長不短的煙袋鍋子,一邊吧嗒吧嗒抽著旱煙,一邊眯縫著夜貓子眼,離老遠就盯著血蘑菇,上上下下打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