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普桑修道院 第七章

在父親揚帆啟航前往南非的兩個月後,弗農去上學了。這是沃爾特·戴爾的希望與安排,這時的邁拉幾乎將他的話奉為聖旨。他是她的戰士、她的英雄,其他的想法都被拋諸腦後。她整個人喜滋滋的,替戰士們織襪子,支持如火如荼進行中的“送懦夫白羽毛[1]”活動,對其他女士表示同情,並跟她們聊天——她們的丈夫也去對抗邪惡又不知感恩的波爾人了。

要跟弗農分開,讓她痛徹心扉。她最親愛的人、她的寶寶——要到離她那麽遠的地方去。為了要符合孩子父親的期望,身為母親的她必須做出多少犧牲啊!

可憐的寶貝,他肯定會有最最嚴重的思鄉病!她甚至不忍心去想這件事。

不過弗農沒有想家。他對母親並沒有強烈的依戀,在整個人生裏,他是在遠離她的時候最愛她。能夠從她情緒化的感性世界裏逃離,對他而言不啻為解脫。

他有能夠適應學校生活的好性情。他有運動方面的才能,有平和的風度,在體能活動方面還有很不尋常的勇敢精神。在跟著羅賓斯小姐度過一段單調的生活以後,學校是令人開心的新鮮調劑。跟戴爾家族的所有人一樣,他有跟人打成一片的天賦,交朋友對他來說很輕松。

可是,這個沉靜少言的孩子太常以“沒什麽”作為答復,除了對少數幾人以外,這種性情一生都伴隨著他。在學校裏交的朋友是跟他一起“做事”的人,他把想法留在心裏,直到之後遇上了可以分享的那個人。

在住校後的第一個假期裏,他遇到了約瑟芬。

弗農的母親用一陣喜形於色的感情爆發來迎接他。他對這種事情已相當有自覺,就很有男子氣概地忍下來。邁拉表現完第一波的欣喜若狂以後,說道:“親愛的,有個可愛的驚喜在等著你。你猜猜誰來了?是尼娜姑姑的女兒,你的表妹約瑟芬,她來跟我們同住。很棒吧?”

弗農不太確定該作何反應,他必須再想一想。為了爭取時間,他說道:“為什麽她要來跟我們住?”

“因為她母親過世了。對她來說這實在是件非常傷心的事,所以我們必須對她很仁慈、非常仁慈,才能夠彌補傷痛。”

“尼娜姑姑死了嗎?”這讓他很遺憾。漂亮的尼娜姑姑,還有她鬈曲纏繞的煙圈……

“是啊。你應該不記得她了吧,親愛的。”

他沒有說他清清楚楚記得她。何必說呢?

“約瑟芬在課室裏,親愛的,去找她,跟她做朋友吧。”

弗農慢吞吞地去了,他不知道該為此感到高興或不高興。一個女生!他正處於鄙視女孩子的年齡。女生很煩人,但從另一面來看,家裏有別人在還不錯:這就取決於她是什麽樣的人了。既然約瑟芬才剛失去母親,必須好好對待她。

他打開課室的門,走了進去。約瑟芬坐在窗台上晃著兩條腿。她瞪著他看,弗農那原本滿懷好意卻帶點紆尊降貴的態度就消失了。

她年紀跟他差不多,是個體魄強健的孩子,一頭深黑色的頭發沿著前額剪得非常整齊,下巴有點突出,顯得意志堅定,皮膚很白,還有著長得驚人的眼睫毛。雖然她年紀比弗農小兩個月,卻比他成熟世故兩倍——混合了厭倦與桀驁不馴的個性。

“哈啰。”她說。

“哈啰。”弗農聲音相當微弱。

他們繼續心存疑慮地彼此對望,就跟所有小孩或小狗一樣的互相打量。

“你是約瑟芬吧?”弗農說道。

“對,不過你最好叫我喬。每個人都這樣叫我。”

“好吧……喬。”

出現一陣停頓。為了填補空當,弗農吹起口哨。

“回家真是相當美妙。”他發表評論。

“這裏是個很棒的地方。”喬說道。

“喔!你喜歡這裏嗎?”弗農開始對她泛起一股感激。

“我非常喜歡這裏,這裏比我住過的任何地方都來得好。”

“你住過很多地方嗎?”

“喔,是啊。起初住在庫姆斯——跟我父親住在一起。然後跟安斯蒂上校一起待在蒙特卡洛。接著是到土倫跟阿瑟住——接著還去了瑞士的好多個地方,因為阿瑟有肺病。阿瑟死了以後,我去一家女修道院待了一陣子;母親那時候沒辦法照顧我。我不怎麽喜歡女修道院——那些修女蠢透了,她們要我穿著內衣洗澡。然後在母親死後,邁拉舅媽就把我帶到這裏來。”

“我實在很遺憾——我是說,關於你母親的事。”弗農笨拙地說道。

“是啊。”喬說,“這件事在某方面來說真是爛透了——雖然死了對她來說反而最好。”

“喔!”弗農受到了不小的驚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