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戰爭 第二章(第4/9頁)

內爾報到後的第四天,護士長說道:“護士,起先我覺得你不會有多大用處,不過你的工作表現很好。”內爾已經深受醫院精神感染,所以這天回家的時候樂得有如上了天堂。

漸漸地,她深深融入醫院的常軌之中。起初她一看到傷患就心痛如絞;第一次幫忙在傷口上換藥布的時候,更幾乎難以忍受。那些“渴望照護他人”的人通常會把情緒帶到工作上,可是她們很快就會除去這層情緒,血液、傷口、苦難是每天的例行公事。

內爾在男性之間很受歡迎。在午茶之後的放松時刻,她會替他們寫信,猜想他們的喜好、從病房內的書架上替他們拿書,聽他們講家人跟愛人的故事。她變得跟其他護士一樣,熱心地替他們抵擋那些自以為善意的人做出的殘酷或愚蠢行為。

在訪客接待日,會有川流不息的年長女士們到來。她們在床邊坐下,盡力要“為我們勇敢的戰士打氣”。

某些對話成了慣例。“我猜想你很渴望回戰場去吧?”答案永遠都是:“是的,女士。”她們還想聽蒙斯天使[1]的故事。

還有音樂會。有些音樂會規劃良好,大家也很享受它;其他的嘛——照顧內爾旁邊那排病床的護士菲莉絲·迪肯下了個結論:“自以為能唱歌卻得不到家人許可的人,現在有機會上台啦!”

還有一些牧師。內爾心想,從來沒看過這麽多牧師。有一、兩個備受贊賞;他們是好人,有同情心跟理解力,而且知道該說什麽話,不會過度強調他們職責中的宗教面向。可是還有許多別的牧師。

“護士。”

內爾原本匆匆沿著病房往前走,因為護士長剛剛口氣尖刻地告訴內爾:“護士,你的病床歪了,七號床凸出來了。”她現在暫時停下腳步。

“是。”

“你能現在替我梳洗嗎,護士?”

這個不尋常的要求讓內爾瞪大了眼睛。

“現在還不到七點半呢。”

“是教區牧師,他想叫我行堅信禮,他就快要來啦。”

內爾同情他的處境。結果埃傑頓法政牧師[2]發現,他可能感化的對象被隔簾跟一盆盆的水擋起來了。

“多謝你啊,護士,”病患啞著嗓子說道,“在某人無法行動的時候還拼命對他嘮叨個不停,這樣似乎有點過分啊,不是嗎?”

清洗——無止境的清洗。病患洗過了,病房洗過了,每小時還有防水布要刷。

還有永遠的整齊要求。

“護士,你的病床。床單從九號床上垂下來了,二號病人把他的床推歪了。醫生看到會怎麽想呢?”

醫生、醫生、醫生,一整天都在講醫生!醫生就是神。區區一個志願救護隊護士直接跟醫生講話是冒犯天條,護士長會把你罵得狗血淋頭。某些志願護士天真地犯了這種錯。她們是魏茲伯裏人,原本就認識這些醫生,知道他們只是凡夫俗子。她們開開心心地跟醫生打招呼,很快她們就放聰明了——知道自己犯了可怕的大罪,“愛出風頭”。瑪麗·卡德納就“愛出風頭”。醫生要剪刀,而她想都沒想,就把自己手上那把遞給他。護士長長篇大論地解釋她犯了什麽罪。她的結語如下:“我不會說你本來就不該這樣做。既然你正好有他要的東西,你本來可以跟我說——我是指用耳語的音量——‘護士長,是這個嗎?’然後我就會把剪刀接過去交給醫生。沒有人會反對這樣做。”

你會對“醫生”這個字眼感到厭倦。護士長的每個評論都用“醫生”當句讀,甚至連跟他說話時也一樣。

“是,醫生。”“華氏一百零二度,醫生。”“我不這麽認為,醫生。”“抱歉,醫生?我不太懂。”“護士,握好這條給醫生擦手的毛巾。”

你乖順地握住毛巾,像個光榮的毛巾架,而醫生呢,擦過他神聖的手以後,把毛巾扔在地板上,你順從地把它撿起來。你替醫生倒水,你把肥皂交給醫生,最後你會得到這個命令:“護士,替醫生開門。”

“我害怕的是,以後我們再也擺脫不了這種感覺了。”菲莉絲·迪肯憤怒地說道。“我對醫生的觀感再也不會跟過去一樣了,就連最卑微的小醫生我都會對他低聲下氣,而且他們來我家吃飯的時候,我會沖過去替他們開門。我知道我會變成這樣。”

醫院裏有一種很偉大的同舟共濟精神。階級區別是過去式了,無論是教長還是屠夫的女兒,或是服裝店店員的妻子曼弗雷德太太與男爵之女菲莉絲·迪肯,全都用小名互稱,也分享共同的興趣:“晚餐會有什麽?夠每個人吃嗎?”毫無疑問,這裏有弊端。有人發現老是咯咯笑的格拉迪絲·波茨提早下樓去,而且鬼鬼祟祟地多摸走一片面包跟奶油,或者不公平地多吃一碗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