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戰爭 第三章

弗農的追思禮拜在普桑修道院附近阿伯茨福德的老教堂裏舉行,就跟他父親的追思禮拜一樣。戴爾家族的最後兩個人都沒能安葬在家族墓園中。一個長眠在南非,另一個長眠於法國。

在內爾事後的追憶中,儀式似乎在萊文太太巨大的身影下進行——這位女性大家長龐大的身形,讓其他一切相形見絀。內爾必須咬著嘴唇,才不至於歇斯底裏地大笑。這整件事從某種角度來看滑稽透頂——實在太不像弗農的風格了。

內爾的母親在場,優雅而冷淡。西德尼舅舅也在,他穿著黑色絨布西裝,擺出一副恰當的“吊唁者”表情,同時極力克制自己不要把錢幣玩得叮當作響。邁拉也在,她穿著沉重的喪服,毫無節制地哭個沒完,但支配整個儀式的卻是萊文太太。後來她跟著他們回到客棧的會客室,對家屬表達同情之意:“可憐的、親愛的孩子……親愛勇敢的可憐男孩啊。我總是把他當作自己的兒子。”

她真心覺得難過,眼淚滴在黑色的緊身胸衣上。她拍拍邁拉的肩膀。

“好了,好了,我親愛的,你一定要節哀啊,真的。這是我們的使命,我們所有人都得忍耐。你把他獻給這個國家,你不可能做得更多了。看看內爾,那麽勇敢地面對這件事。”

“我在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邁拉嗚咽著說道,“先是丈夫,然後是兒子。什麽都不剩了。”

她充血的眼睛瞪著前方,沉浸在一種哀痛逾恒的出神狀態。

“最好的兒子,我們是彼此的一切。”她抓著萊文太太的手。“你會知道這種感覺,要是賽巴斯欽……”

一陣恐懼的抽搐掠過萊文太太的臉龐,她握緊了邁拉的雙手。

“我看到他們送三明治還有波特酒來了。”西德尼舅舅說話了,分散了她們的注意力。“非常體貼、非常體貼。親愛的邁拉,喝些波特酒吧,你壓力太大了。”

邁拉用嚇壞了的手勢推拒了波特酒,西德尼舅舅因此自覺冷酷無情。

“我們全都必須打起精神啊,”他說,“這是我們的責任。”

他的手偷偷摸進口袋裏,開始叮叮當當地把玩錢幣。

“西德尼!”

“抱歉,邁拉。”

內爾再度感覺想放聲咯咯傻笑的那種瘋狂欲望。她不想哭泣,她想要大笑、大笑、再大笑……這種感覺真是可怕。

“我想今天事情進行得很順利,”西德尼舅舅說,“確實非常好,來參加儀式的村民比往常多得多。你們想不想去普桑修道院散個步?今天有封信把那個地方交給我們處置了。”

“我恨那個地方,”邁拉激動地說道,“一直都恨。”

“內爾,你見過律師了吧?據我所知,弗農去法國前立了個非常簡單的遺囑,把一切都留給你,因此普桑修道院現在屬於你了。這裏不是限定繼承的,而且反正現在也沒有任何戴爾家族的人在世了。”

內爾說:“謝謝您,西德尼舅舅,我見過律師了。他很好心地把一切解釋給我聽了。”

“那比任何律師在慣例上願意做的還多了,”西德尼舅舅說,“他們會讓最簡單的事情聽起來都很難。給你建議不是我分內的事,不過我知道你家裏沒有男人可以做這件事。最好的打算就是把那裏賣掉。你知道,沒有錢能讓你維持那個地方。你明白這一點嗎?”

內爾確實了解,西德尼舅舅挑明了這件事:本特家不會出錢資助她。邁拉會把錢留給她娘家。當然,那是很自然的。內爾做夢也不會覺得有別的可能性。

事實上,西德尼舅舅有一次很努力要邁拉去弄清楚內爾有沒有懷孕,邁拉說她認為沒有,西德尼舅舅說最好確定這件事。“我其實不知道法律怎麽說,不過事實上,如果你明天兩腿一蹬、把你的財產留給弗農了,這筆錢可能就會流向她。最好別冒任何風險。”

邁拉淚眼汪汪地說,他暗示她即將會死掉真是太惡劣了。

“不是那樣啦,你們女人全都一個樣。上次我堅持要卡麗寫份像樣的遺囑,結果她就一整個星期拉長了臉。我們不希望肥水流入外人田呀。”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讓大筆金錢流落到內爾手上。他不喜歡內爾,把她看成是擠走伊妮德的人。他也痛恨維裏克太太,她總是讓他覺得羞愧、笨拙、手足無措。

“當然了,內爾會接受法律上的建議。”維裏克太太語氣甜美地說。

“別把它想成我要插手。”西德尼舅舅說。

內爾感覺到一股激烈的悔恨心痛,要是她懷孕了多好。弗農曾經那麽為她擔驚受怕。“親愛的,如果我陣亡了,你沒什麽錢,又要面對孩子帶來的所有困擾跟擔憂,那對你來說多可怕啊。此外——誰知道呢——說不定你會死掉,我受不了冒這種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