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榮的證言(第3/5頁)

幾次審訊無果後,偵查員將正木孝三傳喚到警局,請他透過單面鏡辨認審訊室裏山下的長相。

“就是這個人。”孝三作證說。

“我那天啊,原是樂呵呵地走在半道上。在雜煮店喝了杯啤酒後,想著‘啊,下周也要好好幹活’,一邊往公寓走。可是經過那條小巷時,聽到了奇怪的說話聲。要知道那種地方居然會有人在,實在很可疑,我心想到底是怎麽回事呢,不經意地瞥了一眼,就看見巷子裏有兩個人,一個胖胖的,一個瘦瘦高高的,面對面站著。可能是因為氣氛很緊張吧,我覺得有點不對勁,所以對兩個人都有印象。要是當時仔細看看那瘦子就好了,因為他就是兇手。嗯,對,穿的是紅灰條紋的毛衣。我那時看了還想,這人穿得可真花哨。可我做夢也沒想到,後來竟然成了重要的證言。”

孝三滔滔不絕地說著,連紙杯裏的咖啡都顧不得去碰。這時是工廠休息時間,聽眾都是打零工的大媽。

“嘿,這可是大功一件呀。”一個大媽佩服地說,其他人也一致點頭。

“哎呀,功勞談不上,只是湊巧撞見罷了。不過呢,要是我啥都想不起來,只怕這會兒兇手還逍遙法外。所以說,多少也算有點貢獻吧。”

“不光是有貢獻,還是大大的貢獻。”大媽說。

“是嗎?嗯,果然是這樣啊。”孝三怡然自得地喝起微涼的咖啡。

這些打零工的大媽當中,也有人已經是第二次聽孝三津津樂道了,但他說得興高采烈、唾沫橫飛,誰也沒辦法打斷他的興頭。至於正式員工,即便在休息時間也不來這個休息處,因為從第一天起,他們就已經對他的目擊奇遇聽得不勝其煩了。

“刑警先生對我說……”孝三從口袋裏掏出香煙,存心賣關子似的慢悠悠抽完一根,“庭審時我也要親自去一趟。”

“咦,去法庭?”

大媽們露出單純的驚異表情,這話她們倒還是頭一次聽說。

“這可是件大事,你這個證人果然很重要。”

“應該是吧。警方全仰仗我的證言了,有罪沒罪,都憑我一句話說了算。兇手雖說是個惡棍,要是判了死刑,過後想想還怪不是滋味的。想到這一層,心情就有點沉重。”

孝三裝出愁眉苦臉的樣子,眼裏卻掩不住幸福。

實際上這兩三天來,他過的日子用“光榮”來形容也不為過。只要一提起關系到命案兇手被捕的證言,誰都願聞其詳,而且聽後又是驚嘆,又是佩服。

這是他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體驗。過去誰也不注意他,都覺得他無關緊要,他本來還以為到死都不過如此了。

然而,那起命案發生後,一切都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他的證言影響了很多人的命運,比方說,他只輕描淡寫一句“我看到他了”,那個人就受到了處罰。

在公寓周邊,孝三作證的事也很有名,因為他每次去附近店裏購物時都會順便談起。

“老實說,我目擊到了兇手,還被警察找去作證,真麻煩啊。”

說到這裏,對方大多會嚇一跳,迫不及待地想聽下文,他就裝腔作勢地大談經過。不知是不是這一舉動的效果,最近附近的主婦碰到他時,也會沖他打個招呼,有時還會問上一句:“那個案子後來怎樣了?”每逢這種時候,孝三就隱隱覺得自己宛如明星一般。

一遍又一遍講述的同時,內容也在不斷地整理。就連本來含糊不清的地方,也在不知不覺間得到補足。事實上,這純屬添枝加葉,他自己卻並沒有意識到。就在渾然不覺之中,他開始產生錯覺,把編造的內容當成了事實。

案發一周後,又到了周六,孝三來到慣常光顧的雜煮店,爾後想起還沒與這家鋪子的老板聊過目擊兇手的事。

“那個兇手還沒認罪嗎?”他佯作不經意地開口問道。

頭纏毛巾的老板表情有點茫然。“呃,那個兇手?你在說什麽啊?”

“就是那件事啊,在前面小巷發現屍體的命案。”孝三語帶責怪,似乎在說,怎麽這麽快就忘了?那麽聳動的案件,一般人一輩子也碰不到一回。

“哦,是說那個案子啊,不曉得怎麽樣了。我沒看報紙,不太清楚。”老板答道。看他的表情,明顯更關心鍋的火候。

孝三很想咂嘴。才過了一周而已,為什麽就這樣漠不關心?這可是近在咫尺的殺人事件啊。

但不光這位店主這樣,從昨天開始,工廠的同事,附近的鄰居,也都漸漸不再議論這起案子了。

在他們看來,既然案子與己無關,自然不可能一天到晚掛在心上,隨著時間流逝慢慢淡忘也是理所當然。況且孝三的話也已經聽得夠膩了。

然而,孝三並沒有察覺這個事實。正因沒有察覺,他開始感到焦急。在他心裏,已經把這起命案和他的存在價值聯系到了一起,命案被淡忘的時候,也就是他被淡忘的時候,到那時,他又不得不回歸之前那種平凡、無趣而又郁悶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