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口女(第4/22頁)

“這罪應該不會波及孩子。”

“孩子當然無罪,這點道理武士也應知曉。只不過,待這孩子長大成人,哪天問起自己生母的下落,家人該作何解釋?向他明說你母親殺了你哥哥,已遭國法懲處?”

“這……”

“這實情,只怕再想隱瞞也隱瞞不了。家人或許能避而不談,但外人的口風守得了多緊?想打聽絕對探得出真相。即便無意究明真相,一家人真能毫無隔閡地將這孩子撫養成人?”

或許真是如此。

“況且,或許阿縫夫人的愧疚可借償罪彌補,但對一個大家庭來說就可沒這麽簡單。出了個罪人,對家門清譽不可能毫無損傷。”

“何必在乎面子之類?”

“阿又,事情可沒這麽簡單。咱們蒙羞大可一笑置之,但武士可是靠體面吃飯的。武家一旦蒙羞,不僅可能償命,甚至可能要滅門或切腹呢。”

“這……”這下又市也無話可說了。看來即便忍得無比辛苦,或許終生隱瞞下去方為上策。但角助也說了,長此以往,對阿縫夫人將是一輩子的折磨。

“看來這是個心境的問題。”

“不願隱瞞便無法解決。若欲解決,便得如你所說,去官府認罪伏法。但如此解決,可就有損失了。”

“難道現況無任何損失?”

“當然沒有任何損失。不,即便有損失,只要繼續隱瞞,也能自動彌補。但真該繼續將此事隱瞞下去?”角助抱頭深思道。

有人殺了繼子?長耳露出一嘴大牙說道:“看來又是一樁麻煩差事。爹娘兒女什麽的,我對這類差事可不擅長。”

“瞧你生得這副模樣,當然注定與爹娘兒女無緣。若是生下同你一樣長相的子女,想必世世代代都要對你怨恨不已。不不,生下你這家夥,想必對你爹娘便已是一樁災難了。別說是爹娘生下你時給嚇得魂飛魄散,只怕就連產婆瞧見你這張臉孔,都給嚇得魂歸西天了吧。”

給我閉嘴,這下長耳的一副大牙露得更是猙獰:“我出生時,可是個人見人愛的孩子呢。據說生得一臉潔凈無瑕,就連產婆見了都不住膜拜。幼少時常被人誤認為女孩子,誇我將來不是成個男戲子,就是成個男扮女裝的戲子。唉,後來也不知出了什麽差錯,長大後就成了這副德行。不過,畢竟是漸漸變醜的,想必也沒讓爹娘多吃驚。”以演戲般的誇張口吻說完後,仲藏便高聲大笑了起來。

“有什麽好笑的?你這臭禿子,給我認真聽好。”

“還不都得怪你愛揶揄人?總而言之,有個稚嫩幼子辭世,著實教人心疼。而且這位委托人,看來似是已無退路。”

“你認為她已無退路?”

“沒錯。唉,這位阿縫夫人,似乎這輩子就只有繼續隱瞞,不讓夫婿兒子察知,至死也將殺害繼子的真相帶進墓中一途。唉,擔罪而活,或許比伏法受罰更為煎熬,但這也是因果報應,自食苦果。若對遇害的繼子心懷愧疚,也就只能拿這充當懲罰了。”

真得如此?又市雙手抱胸地應道。

“難不成有其他法子?”

“這我也不知道。但我——長耳的,我不懂親情是什麽。我娘在我還小時,就隨情夫不知去向。我爹則是個成天喝得爛醉又不肯幹活兒的窩囊廢。我一次也沒感激過他們倆將我生到這世上,恨倒是不知恨過多少次。即便如此,我也沒詛咒過我爹早點上西天。”

這是理所當然,長耳說道:“畢竟是同一血脈的父子。”

“我想問的,正是這與血脈究竟有什麽關系。”

“什麽意思?”長耳一臉納悶地問道。

“每想到自己和那臭老頭兒也算血脈相連我就作嘔,至於我娘,別說長相,就連生得是圓的還是方的也不知道。”

“即便如此,你也沒詛咒過他們早點上西天不是?”

“是沒有。不過這可不是由於血脈相連什麽的。因為每當我想到爹娘,既沒半點懷念,也沒半點思念。我爹死時我雖沒詛咒過他活該什麽的,但也沒感到絲毫悲痛或寂寞。想來我還真是沒血沒淚呀。”

“這難道不是因為——他是你生父?”

“不是這麽回事。若他是個外人,或許我還較容易感激他的養育之恩。若無血緣關系,也就無從恨起。總而言之,我之所以沒打心底怨恨那糟老頭兒,並不是因為什麽血脈相連,不過是看在和他畢竟有點緣分。”

“緣分?”

“至少他也同我過了幾年日子,讓我知道他是個如假包換的窩囊廢。這家夥哪懂得怎麽把小鬼頭拉扯大?連他自己的日子都過不下去了。同情他都來不及,哪來的力氣恨他?”

緣分?仲藏聳了聳肩,蜷起碩大的身軀說道:“難道說有緣分就無法生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