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獸(第4/25頁)

“另一藩根本未遭受任何損失。”

“你這傻子。試想,自己出了差錯,教客人損失了十兩。若是個懂得世故的商人,可能要賠償二十兩以表歉意,人情就是這麽做來的。武家也是如此。令人蒙羞,便得賠上這恥辱的雙倍代價。切腹的確是最後手段,但都做到了這地步,對方也就無話可說了。反之,藩主若是包庇這臭老頭兒的錯誤,可就不再僅是這老頭兒自己的責任,而得由藩主甚至全藩上下來承擔。左門可是位高權重哪。”林藏繼續說道,“倘若只是個無名小卒,大概算不上問題。偏偏那家夥是個上頭僅有筆頭家老與藩主殿下的高官,光靠閉門蟄居,想必不足以彌補這錯誤。沒株連九族,已屬萬幸。”

株連九族?想必左門也有妻小吧。

還是不服氣?林藏振振有詞地繼續說道:“總之,管他什麽藩國體面、武士聲譽的,把這些大話放下不就得了?姑且不論那臭老頭兒,有些武士光是在人前放個屁,就要切腹自盡了。武家不就是這麽回事?而咱們做的,正是刻意讓一個武士背負上莫大的恥辱,原本就該知道即使逼得他切腹也沒什麽好稀奇的。而委托咱們辦這樁差事的家夥,想必也都知道這道理。那些莊稼漢或許沒想到那臭老頭兒會如此自我了斷,但想必也不會為這過了頭的結果內疚分毫。”

“難道要和方才的你一樣大喊快哉?”

有這個可能,林藏斷言道:“即便填平了損失,可憎之人依然可憎。報復這種事,做得過頭了反而更好。不是嗎?”

“咱們可不是代人報復的尋仇人。”

有什麽兩樣?林藏說道:“填平損失和報復本就沒什麽區別。不都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我可不這麽想。”

“那麽,你怎麽想?”

“即便是報復,這回咱們也做過頭了。”

我倒認為還不夠本呢,林藏回道。

“都讓那臭老頭兒蒙羞、自盡,還讓他家人顏面無光了,難道還不夠本?”

“你當自己是個活菩薩?咱們幹的可不是什麽匡正世風的義舉,凡事顧此便要失彼,咱們這回此彼兼顧、完滿彌補,已經是求之不得的好運氣了。”

這……又市當然也清楚。但他可不是在扮活菩薩,不過是質疑這回的局布置得是否妥當,納悶是否有更好的法子可辦好這樁差事。倘若事後再多做點安排,想必便不至換來這麽個結局。

報復哪能解決什麽?僅靠這一來一往的打擊報復,憤恨與苦痛注定依舊。即便要怪先鬧事的一方起頭,到頭來雙方仍是什麽也沒解決,不過是憤恨與苦痛的你來我往罷了。反正我就是想不通,又市喃喃自語道。

翌日,又市前往下谷,造訪本草學者久瀨棠庵。

棠庵是位品行端正的儒者,同時還是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博學之士,卻不時助閻魔屋暗地裏的差事一臂之力,可見其實是個教人難以揣度、難以交往的老頭兒。

不論何時造訪,總見棠庵蜷著身子讀書。由一身打扮看來,不似在經商,教人難以猜測究竟是靠什麽糊口,活像個飲朝露、食晚霞的仙人。

總而言之,棠庵看上去不食人間煙火。但說他是個遁世離群的隱士,似乎也不對,其實棠庵生性豁達,又帶幾分孩子氣。又市欣賞的,正是他這股性子。

老頭兒,我又來打擾了,又市招呼一聲,拉開肮臟長屋那扇做工粗糙的拉門,果然又見棠庵窩在書堆中翻查書卷。

“噢,又市先生,留神點。”棠庵罕見地高聲招呼道。

仿佛為了阻擋來人入內似的,土間放著一只怪籠子。這只看似倒在地上的竹籠,上頭還插有兩根便於肩挑的粗竹竿。雖然比押解囚犯用的小了些,但網格甚細,紮得也十分結實。

“這是什麽東西?”又市湊近端詳,籠子微微晃動起來,籠內也窸窣作響。“裏、裏頭裝了什麽東西?”

“不是囑咐你留神了嗎?若是鼻頭給咬一口,我可不賠償。”

“咬一口?原來是捕了頭獵物來。瞧老頭兒你這身殘軀瘦骨,何苦逞強扮捕獵者?”

不是我捕來的,棠庵冷冷回道。

“我當然知道。一個吹噓著為避免饑餓而盡可能維持不動的老頭兒,哪可能出外狩獵?不過,關在這籠裏的究竟是獾、是兔,還是鳥?”又市謹慎地朝籠內窺探,只見籠內有只看似小狗的動物微微一動。“這是什麽東西?可是只水獺?要說是耗子,似乎又大了點。”

是雷,棠庵回答道。

“雷?喂,別跟我開玩笑。”

“六十年來,老夫似乎沒開過任何玩笑。”

“少糊弄我。喂,雷不是個生得像鬼似的東西?一張大津繪上的鬼臉,手捧大鼓,腰披虎皮,哪是這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