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地乳 (第4/25頁)

“的確有理。但你真拒絕得了?”

“若真要強逼,我幹脆離開江戶,哪有什麽好舍不得的。”又市邊走邊說道。

“我可無法這麽瀟灑。”走在後面的仲藏說。

“怎麽了?難不成你欠了大總管什麽?”

“是不欠她什麽。但我可有個家。”

“那棟破屋子和你的小命,哪個重要?”

“我可不像你,我過不了漂泊不定的日子。”

“瞧你生得如此強悍,膽子卻細小如鼠,哪來的資格嘲笑善吉?首先,咱們都還沒——”

才剛在小巷裏轉了個彎,又市便閉上了嘴。

在綿延的板墻前方,竟然站著一名光頭巨漢。此人身長六尺有余,身穿襤褸僧服,粗得像根木樁的手上握有一支又大又長的錫杖。雖然剃了發,但滿臉胡茬,又生得一臉兇相,怎麽看都不像個真正的僧人。整副模樣,看來活像滑稽畫中的見越入道。只見他佇立窄道中間,擋住了兩人的去路。

跟著又市拐進小巷中的長耳,也被嚇得屏住了氣息。

長耳個頭已經不小,但這光頭巨漢更加高大。

“久違了,阿又。”光頭巨漢以低沉的嗓音說道,“找你找得可辛苦了。”

一名個頭矮小的男子,自光頭巨漢背後探出頭來。

時值櫻花初開、天候微寒時節,南町奉行所定町回同心志方兵吾,領著岡引萬三與數名小廝,造訪了澀谷道玄坂旁的緣切堂。

宮益坂上尚算小店林立,但一登上道玄坂,人跡便不復見。放眼望去,盡是山林田圃。雖然沿途並無任何顯眼標記,但抵達目的地前,志方倒並未怎麽迷路。

眼前是一片不大的雜木林,一旁有塊荒蕪空地,後面便是一座傾頹的堂宇。

大人,那兒就是了,萬三說道:“那兒就是緣切堂。大人可看見堂宇旁的繪馬了?”

此時仍是艷陽高照,但堂宇周遭卻頗為昏暗,教人難看清楚。

“不過,大人。這究竟是座寺廟,還是神社?唉,看來咱們應是無權插手此事。依理,此處應屬寺社奉行管轄才是。”

“本官還真巴不得是如此。”

事實上,志方已向筆頭同心打聽過好幾回。寺社領門前町的確屬寺社奉行管轄,町方理應無權插手。不過……

“萬三,此處並非寺社奉行的領地。那塊空地上的確曾有座寺院,但從五十多年前便荒廢至今。如今,這塊土地並不為任何人所有。”

“不為任何人所有?大人,話雖如此,但那塊地上面可是有座堂宇呢。”

“這也的確不假。”看來果真棘手。“詳情本官並不清楚,但原本坐落此處的寺院,據傳香客多為非人乞胸之流,看來亦非一般寺院。本山那頭亦極力撇清,堅稱不諳詳情。”

“那麽,是否能找非人頭的車老大打聽?”

“本官當然透過上級打探了。”

同非人頭車善七、長吏頭淺草彈左衛門均照會過,兩方均宣稱與此處毫無關系。

“個個都宣稱不知情。看來這塊空地既不為任何人所有,這座堂宇亦不受任何人管轄,像顆路邊的石子,壓根兒無人問聞。”

路邊的石子?萬三以十手搔了搔額頭。“倘若是路邊的石子,便該由咱們町方探查?”

“話是如此。”但同心部屋中竟沒人願意出此勤務。“未料竟個個膽小如鼠。諸同儕平日以血氣方剛馳名,聽聞有兇賊暴徒作亂,哪怕扔下吃到一半的早飯也要趕赴現場,這回卻個個意興闌珊。”

難不成是被嚇著了?萬三說道:“畢竟這回的對手,可是有求必應的黑繪馬呢。”

“有求必應?此等荼毒人命的不祥之物,豈可用有求必應形容?神佛可不會毫無緣由便取人性命。”

“不、不過,大人……”

“本官都知道。”

聲稱在這些黑繪馬上寫上名字,而且被寫了名字的人真的魂歸西天——光是這樣寫信自首的,含兩封匿名的在內,便已多達八件。而且所有的受害人皆已確實亡故。

擔憂被官府問罪而主動投案者,有三名;前來詢問是否將為此被治罪者,有兩名;還有挨不過罪惡感煎熬而自戕者,一名。

情勢逼得志方再也按捺不住。

“這座堂宇——據傳俗稱緣切堂,但本官並未探得任何在此祈願便可斷緣之說,亦不見任何稱此處為緣切堂的文獻。唯一查到的記載,是境內有一專門祭祀山神的小祠。”

“山神?何謂山神?”

“不就是山之神?”

山?萬三作勢環視周遭說道:“咱們江戶哪來的山?地勢雖有高低,此處也的確位於坡道之上,但也稱不上山吧?要說江戶有什麽山,大概僅有那寒酸的富士講所膜拜的富士山吧。哪可能有什麽山神?”

“但文獻上的確如此記載,本官又能奈何?”話畢,志方邁步踏進了荒地。總不能老站在原地幹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