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顛倒的唐暉(第2/9頁)

“姑娘拿好,這事兒就拜托你了。”

意思明確,找人的事如今已成了杜春曉的任務。

燕姐起身,花露水的味道摻雜著萬寶路香煙的辣味一陣陣掃過夏冰鼻尖。包得緊緊的屁股上下彈跳,可依稀辨出當年做“彈性女孩”時的風采。

“沒想到你這亂說一氣,倒還給咱們加菜兒了!”夏冰拍手大笑,把幾卷錢並在一起。兩人如今的日子的確艱難,只是誰都不曾拆穿,杜春曉時常每天只吃一頓,剩下的錢用來買煙。

“虧得她頭一次委托這樣的事,到底沒經驗,說話老露些關鍵的口風。”她笑嘻嘻地披上一件皺巴巴的風衣,準備和他出去打牙祭。

“是什麽口風?”他當場便有些窘,卻還是忍不住要問個明白。

她笑道:“你沒聽見她剛剛講了‘行頭’兩個字?說小胡蝶家裏也不見人,行頭也少了幾身。這行頭可是夜總會裏上班的時候才穿上身的,若是臨時不聲不響出個門,哪裏用得上這麽隆重的衣裳?必是選那輕便家常的帶去才是。”

他點頭附和:“話是沒錯。可萬一這燕姐也是說謊呢?”

“只兩種可能,一是說了謊,其實她曉得小胡蝶是自己跑了,只不知人跑去了哪裏,只好找我們幫忙,說少了行頭的事兒是現編的;二是她講了真話,那麽小胡蝶肯定遇了險,還有人為掩蓋事實,將她的住處偽裝了一番,卻不料露了這樣的破綻。”

“那你剛剛又怎麽跟燕姐說小胡蝶是遭人綁架了呢?還講得這麽肯定。”

她大大咧咧地一笑,回道:“因為鞋子,她說鞋子少了幾雙,只有女人才會注意到鞋子,她若不是去鞋架上看過,是想不到的,現編也編得有些過細了。”

他當下無話,只得拉起她直奔西餐館而去。

小胡蝶的住處也在弄堂裏頭,雖說秋高氣爽,但頭頂的晾衣竿縱橫交錯,一排排尿布、長衫、馬褂、旗袍都濕搭搭展示出來的辰光,空氣裏都能聞到潮氣。一進門,便見那些家具都是紅木制的,只可惜上頭銅銹密布,每個抽屜打開均是一股濕抹布味。那個放置所謂行頭的衣櫥一打開便黴氣撲鼻,裏頭金紅粉黛擠得滿滿當當。杜春曉往裏撈了一圈,悉裏索落掉下幾串假珍珠,再轉回去摸一把窗台,也是水淋淋的。夏冰忙把房東叫來,對方系一幹癟老頭子,五十上下,佝僂著背,穿棗色短褂並散腿褲,手舉一個細如酒杯的茶壺。聽那房東講,這位女房客沒回家整有十五日,最後一次見著她時,她喝得醉醺醺,三更半夜把門敲得山響,說是鑰匙丟掉了。他無法,只得起床給她開門,還順帶倒了次夜壺。

“是她一個人回來的?”夏冰撿起從衣櫥落出來的一對珍珠耳鏈,若有所思。

“一個人。”房東說得斬釘截鐵,“不過她敲門的時候,我有聽到汽車開過的聲音。你也曉得的,幹她們這一行的總會有點那個事兒,也不是頭一次了,我沒在意。不過給關小姐開門的辰光,看到她是一個人,我還吃了一驚,心想怎麽今朝出鬼哪,有生意還不做。結果第二日夜飯模樣都沒見她出來,往常這個辰光她會出來吃個夜飯的呀。”

杜春曉從窗口把腦袋縮回來,狠狠瞪了房東一眼,怒道:“夏冰,快塞給他幾個洋錢,讓他講點兒真話!”

“哎哎哎!這位小姐怎麽講話的啊?儂哪裏曉得我沒講真話?”房東將茶壺往胸前一靠,當即紅了脖子。

夏冰忙塞給他五塊錢,笑道:“這娘們兒是個癡子,莫理她,您再好好想想,那天究竟聽到什麽動靜啦?”

房東撇了撇嘴,拎起茶壺,把鈔票壓在壺底,訕訕道:“好像那天……我沒看真啊,不過似乎有個男人跟在她後頭進去了,沒看真,只恍惚看了一眼,沒看真,真沒看真!”

杜春曉忽地從窗台躥回來,將一張被秋日曬得油光光的面孔逼近他:“那個男的長什麽樣兒?穿什麽衣裳?”

“看不真,只是頭上戴了帽子的樣子,他一張臉都埋在陰影裏頭,所以——”

“我說這位爺,下回撒謊的辰光可不要講聽見汽車聲,就這麽條窄弄堂,縱有車子也是停在老遠的街面上,你睡得不管糊不糊塗,都是聽不見的。”

說畢,她便推著夏冰出去了,一到外邊便擡起頭,透過晾衣竿上排得浩浩蕩蕩的濕布重重喘了幾下。

夏冰好奇,問她是怎麽了,她皺著眉攤開手心,喃喃道:“你個呆子,這個活兒兇多吉少,接下來你一定要小心!”

手心裏,系一枚剛剛落在地上的假珍珠耳墜。

一只灰雀從晾衣竿上蹬起,展翅高飛而去,在空中劃出一道淡黑的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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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志剛早在兩年前就打算把百樂門轉給燕姐,他甚至想過一分不要,只是將他的畢生心血交予她,了一樁心願。可她偏生不要,說邢老板身上貴氣逼人,是聚財的,底下那幫姐妹才能安心跟著他混,把舞廳一轉,財運也跟著轉走,哪裏使得。他緊緊摟住她,想把自己整個兒都摁進她身體裏去,她卻掙脫出來,將右手掌攤開,笑道:“看見沒?我掌心薄,許多東西抓不住的。”他當下心裏便有些疼了,將她抱得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