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顛倒的唐暉(第6/9頁)

“從明朝開始,不惜一切代價跟蹤唐暉,沒必要再做其他多余的事。”

杜春曉對夏冰下了一道死命令,只是所謂“多余的事”,已決定由她自己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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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露露吐得死去活來,像吞了一條活章魚,將五臟六腑都攪爛了。不知為什麽,當晚的兌水威士忌竟也壓不住了,將她燒得面紅耳熱,大抵是“小日腳”來了,半瓶便被打倒,亦算破了記錄。她少不得想念起小胡蝶來,她酒量差到極限,於是練就了一套超凡的“推酒功”,竟屢戰不敗。她們兩個還要好的時候,小胡蝶亦曾承諾要教她,結果來不及兌現便已拳腳相向,女人的友誼便是這麽不牢靠的。

她一面吐,一面覺得胸口有什麽東西在刺紮皮膚,以為是內衣上的鋼絲圈,便擡手去整,卻摸到一個硬硬的長方塊,方記起是秦爺走前塞進裏頭的一沓鈔票。她將它掏出來,用力吸了一口新鮮空氣。一只手搭上她的左肩,唬得她寒毛豎起,遂回頭去看,竟是燕姐。

“進去坐一歇,等下邢老板有話講。”

“哦。”她胡亂應了一聲便往裏走,心裏已有了七八分底,鐵定是為了那小騷貨的事體,要逼問到每個人頭上來,尤其她的“仇家”,必定是不肯放過的。

一想到邢志剛,米露露心裏便發慌。他對她這樣的紅牌,面上永遠都是柔的,嘴角保持向上的弧度,仿佛那裏便已兜著他的心肝了,但她曉得他的骨血仍是冷的。她剛從湖南過來上海的辰光,在百樂門賣雪茄,渾身上下都是土的,只是前凸後翹很惹眼,少不得要被客人捏幾把。某日,邢志剛將她叫到辦公室,只問她願不願做舞小姐,她迫不及待地點頭。他笑了,說:“你只一樣還未達標,要趕緊補起來。”

她起初還聽不懂是哪一樣未達標,直至邢志剛把保鏢旭仔推到她跟前。旭仔是廣東人,在那邊一個賭場出老千被抓,原要砍下一只手的,虧得他頭腦機靈,連夜躲在糞車裏逃出,流落上海。旭仔不難看,只是一條肉疤從左額角蜿蜒至嘴唇右邊,異常觸目。除此之外,他依舊是個漂亮男子,身材短小精幹,頭發梳得整齊油滑,領帶還用珍珠別針固定著,與其他幾個渾身酒臭的大個頭不一樣。旭仔有些難為情,但似乎已做好準備,她頭皮即刻發麻,曉得要承受什麽事,於是急道:“這個我自有打算!”

“什麽打算?”邢志剛的巴西木煙鬥裏吐出的煙有一股濃香,緩和了繃緊的眼角。

“若我找到一個大客人,價錢會賣得更好一些——”

話音剛落,便結結實實吃了旭仔一掌。

“露露,你拎不清是伐?這裏是舞廳,客人來跳舞白相的,不是妓院!我哪有閑工夫管你賣出什麽價錢?我只要今後無論哪個男人摸你,你都不要皮肉緊繃就好啦!燕姐還要給你添行頭,你曉得要花多少錢?賺不賺得回來還是問題,你就挑三揀四起來?你當旭仔沒有女人,要做你這樣的貨色?”

一番話,把米露露的自信全盤擊垮,她忍住不讓眼淚落下,主動拉住旭仔的手走出去了。走到一個隱秘的包廂處,旭仔掙脫她的手,一臉尷尬地整了整領帶,說道:“米小姐放心,我不會把你怎樣的。”

“你果然看不上我?”她氣得渾身發抖,鼻尖憋得通紅。

旭仔忙拉過她的手握住,他指尖溫溫軟軟,完全不似那些皮糙肉厚的練家子:“你誤會了,事實上,再怎麽好的女人,都跟我旭仔沒有緣分,邢先生剛剛是逗你呢。”

但米露露很快便曉得,邢志剛沒有逗她,當晚百樂門打烊後,她被兩個蒙面男子鎖在更衣室內折磨了一夜。次日清晨,她在化妝間內找到一把利剪,要與他拼命,他卻對她笑道:“你果然跟普通女人沒有兩樣,還跟我計較貞操這回事。”說罷,讓燕姐領了她去試行頭,裏邊有兩副耳環,上面竟是貨真價實的藍寶石,據說是邢先生賞的,當下便把她的羞憤壓下一半來。梳頭試妝的辰光,燕姐在她耳邊嘀咕了一句:“其他幾個小姐都是來去自由,邢先生從不過問,他獨獨點化了你,是認準了你有資本,可以做搖錢樹的。”

邢志剛的能耐與城府,從此讓米露露銘心刻骨。

可不巧的是,居然有一個女人比她先上位,那便是關淑梅。所以她恨她恨得要死,處處要壓過對方,卻又每次都略遜一籌。論面孔身段,她都要比關淑梅強一些,可這個小胡蝶笑起來風情萬種,兩只酒窩嫩嫩的,怎麽都討客人喜歡。

所以曉得小胡蝶不見了,她開心得夢裏都笑醒,亦是旭仔提醒她:“不要太過囂張,否則必定會有人疑到你頭上來。”她明知後果,卻還是抑制不住喜悅,心裏一痛快,酒便喝多了,醉意也跟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