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顛倒的唐暉(第5/9頁)

夏冰與唐暉面對面坐著,都很緊張,因唐暉人高馬大,一進門便擋住陽光,不似記者,倒像打手闖入;而唐暉見夏冰一派細瘦謙和,當下便有些猜不透他與杜春曉的關系。親弟?表弟?抑或哪裏雇來的包打聽?直到杜春曉蓬著頭從裏屋走出來,光腳趿著布拖鞋,手裏夾了半支煙,將一件皺巴巴的湖綢睡衣遞給夏冰,唐暉才驚訝於這二人的情侶身份。

“來得夠早呀!”杜春曉坐在舊沙發上,將煙頭摁滅在茶幾腿上。一副塔羅牌,已整整齊齊放在案頭,像個精美陷阱,只等獵物上門。

然而她沒有給唐暉算命,卻是擺了兩張照片在他跟前,說道:“她們是同一個女人,百樂門的小胡蝶,自古紅顏薄命,所以她現在……不見了。”

唐暉將兩張照片放在一起對比,一張像是直接從舞廳門口撕下來的紅牌舞女大頭像,另一張便是他幫杜春曉洗出來的街頭遊行照片。裏頭面目不清的女子還是一副奔跑姿態,只是細看之下,覺得含糊的五官也已扭曲成倉皇的神色。

“唐先生對這個美人兒可有什麽印象?”杜春曉慢吞吞地啜了一口冷掉的咖啡。

“沒見過,這樣的美人,我見過就一定有印象。”唐暉搖搖頭,將照片推回去。

杜春曉又喝了一大口咖啡,甜苦氣直沖喉管:“怪不得我姆媽講,上海男人不但小家子氣,還特別不老實,原是真的!”

他沒有回應,卻對夏冰笑了一笑。

“話說,她給你暖被窩也不是一回兩回的事了,怎麽就只當不認得呢?雖說用你那台相機拍的照片糊了,可另一張卻是畢清肆爽的呀。嘖嘖嘖,怪道人家說長相好的男人薄情。”杜春曉不依不饒,當場拆穿唐暉的“西洋鏡”。

唐暉只得抓抓頭皮,笑道:“我跟淑梅的事是老早以前的,哪裏曉得她如今失蹤了,想是回老家了吧。”

杜春曉剛要接話,卻被夏冰搶下:“真是奇了,你跟百樂門的大班倒也口徑一致。”

他當下掩掉了“正是燕姐把你出賣給我們”那一句,只等看唐暉如何應付。

唐暉苦笑一下,從茶幾上的一疊塔羅裏抽了一張,丟在桌面上——女祭司。

關淑梅那張巴掌大的面孔仿佛正向他逼將過來。

“你莫要動。”

她總是按住他的胸口,騎著他,用唇瓣輕咬他的耳垂,兩只桃子一般圓熟的乳房上下擺動,仿佛隨時會流出蜜汁。他當初便是浸泡在她的蜜汁裏,才會變甜變酥,理智被全盤推翻。那時他幾乎沒有一日不宿在她的住處,每天淩晨兩點到百樂門門口接她下班,夜再冰涼如水,都澆不熄熱情。有一次碰上邢志剛的車子緩緩從身邊經過,車窗裏那張繃緊的面孔轉向他,眼神如蛇信舔舐神經,令他無端戰栗。

“不要再打她的主意,她不是你要得起的。”

邢志剛一句話,將他牢牢鎖住,欲望竟奇跡般地被對方嘴裏吐出的每一個字擊碎。只是出於男人的尊嚴,他沒有退縮,反而要她要得更勤,直到對方心滿意足地討饒才肯放過。即便如此,他和她心裏都清楚得很,這種“露水情緣”到底不會長久,還未等到邢志剛正式找人過來警告,他便主動撤退了。

當然,更重要的是,他在這個辰光認得了上官玨兒——那能輕易要男人性命的上官玨兒。

咚咚!

杜春曉終於不耐煩起來,敲了敲桌面道:“那唐先生可記得關小姐交往過其他什麽人?你最末一次見她是何時,在何地?”

“半年前我與她分手,之後只一起喝過一次茶,便再也沒見過。你也曉得,我一個窮記者,實在養不起這樣的女人。”

“可牌告訴我,是唐先生一直用關小姐的錢啊。”杜春曉揚了揚那張“女祭司”,“你看,女人做主,女人承擔未來,只可惜明月溝渠,白費心思了。”

唐暉這才面色緊張了起來,似有一把剪刀將他的心尖鉸下了一塊,那種痛由內而外緩緩蔓延,起初不覺得,下意識地摸一下,才發現滿手鮮血。他曉得,這份情,大抵是永遠都在的。

杜春曉送唐暉出門,走出石庫門的辰光,嘴裏的牙簽還叼著,短褂領口的紐扣也松著。唐暉覺得她稀奇,便多看了幾眼,她笑道:“你心裏又有人了?”

“是。”他不否認,這份坦誠令他雙眸如星,氣勢逼人,杜春曉不由得有些喜歡上他的多情。有些男子,愛一百次都視作“真心”,不像另一些,永遠拿女人當遊戲裏的棋子。

“我知道為什麽那麽多女人喜歡你了。”她莞爾。

“我自己也知道。”

他毫不掩飾,孩子氣地仰起頭,陽光落在他額上,眉毛都鍍了一層金,暴露出他迷人的稚氣。她這樣看他的側影,極想認真為他占一占牌,拿些真本事出來。可唐暉的未來,如他的過去一般深不可測,她於是對他的秘密有了濃厚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