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施常雲的世界(第2/26頁)

“她在哪裏我不曉得,但我曉得她可能已經得到什麽下場了。”

唐暉並未應和,自尊心讓他下意識地想要擺脫心理遊戲的陷阱,但施常雲似乎看得穿他。他目光如閃電,一下便刺穿了對方的精神意志。

“因我家是開藥房的,所以小胡蝶時常問我一個問題,哪些藥可以吃死人,哪一些卻怎麽都吃不死。可我從來不告訴她,曉得為什麽嗎?”施常雲恢復一臉笑意,皺紋爭先恐後地占領他的眼角,“因為她當時也許只是好奇問問,可下一次可能就會用實際行動來驗證我的話是不是真的。這就是女人,看似柔順無害,實則個個都有謀財害命的本事,你信不信?”

“可如今殺人的那一位卻是你這大男人啊。”

“哈!”施常雲一聲尖笑撕破了緊繃的空氣,“你年紀輕輕懂什麽?有些事情都是表裏不一的。比如我哥吧,平常看起來強悍得很,對我指手畫腳、呼來喝去的,每次我跟我爹要錢,他都要敲邊鼓,讓老頭子不要給。我砍他的時候,他嘴裏竟叫得像個娘們兒似的!那種嗓音我從來沒聽到過……還有他的血,人家說血都是熱的,可是濺在我臉上的時候只是有那麽一點溫罷了,氣味也不好聞。我哥素來標榜自己是熱血有為,現在血從皮膚裏噴出來的時候,他自己也應該嘗到了,一點都不熱呀。唉——”

這一聲嘆,把唐暉從莫名的恐懼裏拉了出來,他曉得自己不能輸給眼前的死囚。於是清清喉嚨,回道:“這麽說殺人很有快感?所以你把小胡蝶也殺掉了?”

“您言重。”施常雲的下巴愈發尖長起來,“小胡蝶這樣的女人,殺了倒也是好事,只可惜,想殺殺不掉啊。”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她如今人不見了。我才給她交過一年的房租,在萬福樓打了一對蓮花墜嵌紅寶石耳環哄她高興,她倒好,一聲不響便不見了。想把花出去的血本要回來也斷不可能,還得變著法兒哄老爺子高興,唉——還好進這兒來了,許多事兒都賴過去了。哈!”

“你的意思是,小胡蝶在哪裏你也一無所知?”唐暉知他話裏有幾分摻假,當下也不戳穿,只想看他要戲弄他到什麽辰光。

對方果然眼露興奮,笑道:“也不能這麽講,你跟她有情,難不成她跟我便只是一堆袁大頭砌出來的墳牌子麽?自然也是有情的。所以呢——”這個停頓裏,竟摻雜著一股淒楚的蕭瑟之氣,“這丫頭還是逃不出男人的手掌心,自古以來,用情太深的女子,將來終究都不會圓滿,她也是一樣。”

“你既知道她那麽多事,那索性將她從苦海裏救出來,我替你辦這個事情。”

“沒有你替我辦,自然後頭還會有人來,你不是頭一個過來主動請纓的,只不過,相對那個人,我更信你。”唐暉原想問早他一步的人是誰,可轉念一想,怕又是施常雲故意編出來哄他玩的,便也假裝沒有興趣,硬是不問,只一個勁兒追問小胡蝶的下落。

“好,你且替我去江蘇路一家叫‘蘇美’的鐘表行一趟,找那裏的老板高文取一只藤條箱。”

“我要怎麽跟他講?”

“只說要取一個藤箱便可,其他什麽都無須講。取來之後,不要打開,再來這裏一趟,告訴我箱子有多重,發出什麽聲音。到時,我自會告訴你小胡蝶的下落。”話畢,施常雲眼裏竟閃過一絲絕望的落寞,喃喃自語道,“但願我還能活到那個時候。”

此時唐暉才注意到,從頭至尾施常雲身邊竟無一個看守監督,他們的言談完全不受限制,這大抵是施逢德用大筆鈔票打點出來的結果。

2

在唐暉的印象裏,鐘表店分為兩種,一種是奢靡華貴,處處彌漫貴婦香的;另一種則是陰沉詭秘,陳舊如錦灰堆。但高文的鐘表店卻超出這兩類,只能以“簡陋”二字形容,不足五十平方米的店面,門前掛著發黑的銅招牌及一只玻璃罩面昏黃的鐘表,裏頭有三個擦拭幹凈的櫃台,並一面掛了幾十個款式各異的掛鐘的墻壁,嘀嗒聲、發條運轉的咯咯聲此起彼伏,如老人遲鈍的骨骼發出的動靜,於是顯得愈發陳舊。唐暉驚訝於這樣的店居然還能維持經營,鐘表從款式到價錢似乎都不足以吸引客人,只是異常整潔的環境令他產生了些許好感。

與唐暉預料的一樣,已是下午三點,鐘表店裏還是沒一個客人,陽光透過明凈的玻璃窗落滿櫃台,給每塊懶洋洋的鐘表都鍍上了金邊。站了半日,無人迎接,即便店面小,看起來還是空蕩蕩的。他只得在看似收銀驗貨的櫃台邊來回踱步,看到櫻桃木櫃台有一半被攔了出來,上頭放一個漆面油光水滑的小箱櫃,裏邊幾只小抽屜半開,露出一些精巧的金屬零件,像是維修鐘表的工作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