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施常雲的世界(第3/26頁)

“想買什麽?”

一個沙啞如鋸木的聲音從那工作台後頭冒出來,嚇得唐暉不由往後退了兩步,方看清探出半個身子的人來。半禿的腦袋上圍了一圈銀白的發,面皮倒是紅撲撲、脹鼓鼓的,一只眼上夾著片圓眼鏡,用力一睜,便落下來,帶著銀鏈子垂在胸前。雖然對方老到毛發變色,卻依然能判斷出是個中國人,手背與襯衫領口露出的皮膚還是黃的,口音也不古怪,是正宗上海人。

“你們老板呢?”

“老板日日在這裏,還要我們這些人做什麽?小夥子哪有這樣拎不清的?”

老頭沒好氣地將台面上的工具逐件收進一個看似沉重的木頭匣子裏,那匣子扁平修長,幾個暗格裏還鋪了紫色絲絨,一看便是舶來品。

唐暉倒也沒有嫌惡那夥計,年紀大的人多半如此,喜歡以過來人的身份藐視一切,仿佛開天辟地以來便是他們懂得最多,最能感悟人生真諦,於是讓自己變冷,抑或變得瑣碎。

“那能否幫我通傳一聲?就說我有重要的事體找他,明兒下午這個時候,請他一定要在店裏。”

“這幾天老板都不會在,你不用來。”老頭的回應裏沒有半絲猶疑,終於令唐暉有些氣惱了。

“你告訴他,可一定要來,性命攸關的大事啊!”

這一講,反把老頭講笑了出來:“小夥子,如果是關系性命的大事,你不好到他家裏頭去找?”

“那老師傅,儂曉得老板家住在哪裏哇?”他不得不忍住氣問了一聲。

孰料老頭將臉一沉,回了三個幹脆利落的字:“不曉得。”

唐暉愣了一下,只好拿出從前要采訪上官玨兒而拼命買通她底下管家的勁頭來,笑道:“老師傅啊,您幫幫忙啊,真有急事體的。”邊講邊將一張鈔票推送過去,“您拿去買包香煙吃吃。”

老頭斜睨了一眼鈔票,冷笑道:“要不要我給你錢,你幫幫忙不要再來煩我?我今天一天還沒開張,等下要吃夾頭的,你還來添亂!”

言下之意,是要他買東西。唐暉嘆口氣,只得胡亂選了一塊看起來不太貴的銀殼懷表。問多少錢,老頭頭也不擡便張口要八十塊,唬得他肉跳,少不得求道:“那今朝我錢沒帶夠,你幫我留住,明天我來取,可好?”

“好的呀。”老頭點頭道,“那我也明朝告訴你我們老板在哪裏。”話畢,便將工具又從匣子裏一件件拿出來,像在刻意炫耀自己有門手藝。

只可惜,次日來的不是唐暉,卻是杜春曉。

孟伯一見杜春曉,便擺出更冰冷的臉色來,因從她的邋遢穿著上已估摸出她錢包的分量。杜春曉也不言語,只趴在工作台上看他擺弄一塊女式腕表,一個齒輪按進去又彈出來,他反復摁了幾次,終於不耐煩起來,擡頭瞪了她一眼,吼道:“你不買東西便不要搗亂!”

“嘿嘿……”杜春曉壞笑幾聲之後,將一張毛孔粗大的臉更挨近了孟伯一些,說道,“原本我是拿著八十塊錢過來跟你買老板的消息,不過如今看看用不著了,您還是直接告訴我高文的下落,否則吃虧的是自己。”

“你個女人家嘴巴倒是交關(非常)利索麽?跟昨天那個小夥子講過咧,老板這幾天都不在,哪裏去了不曉得,你們不要來煩!”

“你要再不講,我叫巡捕過來問你。”

說畢,杜春曉轉身欲往外走,孟伯面色蒼白地抓住她的手腕,顫聲道:“小姑娘,飯可以亂吃,話不好亂講。我們又沒犯法,你叫巡捕來做什麽?”

杜春曉的腔調此刻已變得有些邪門兒,笑回:“找老板哪!人命關天的事體,你這個做夥計的倒是一點也不急的,也不怕下個月沒工錢拿的麽?一定有可疑!”

“能有什麽可疑?你不要找事!”孟伯已額上冒汗,忙拿出一塊大絲綢帕子來擦了兩下。

“我不找事,是我的牌在找事。”杜春曉不知何時手上已夾了一張魔術師牌,惡聲惡氣道,“這牌告訴我的事體可不少呢!”

“哦?告訴你啥事體?”

“告訴我你們幾個店內的夥計正變著法兒算計你們老板,所以他去了哪裏只有你們最清楚!”

“你又瞎講什麽?”孟伯嚯地站起身,匣子落地,銀晃晃的工具嘩啦散落。

此時櫃台後的一扇小門開啟,跑出來兩個穿黑色緊身背心的男子,均是瘦長個子,神情緊張,鬢角一律剃到泛青。

“要麽去裏面談談,這位小姐。”

說話的那位唇邊有一顆痣,眼睛轉得厲害,像是個能出主意的人。

“不用進去談了,把你們老板的下落告訴我便可。”

“憑什麽要告訴你?”孟伯將台子一拍,掌下發出一記悶響,旁邊一只吃空的碗也跟著震顫了幾下。

杜春曉誇張地打了個哈欠,煙熏味兒從嘴裏噴湧而出,遂一屁股坐在櫃台上,單手叉腰,喃喃道:“因為你不講,恐怕女兒性命也難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