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裏的散步者(第2/12頁)

於是,在把買來的所有書籍全部通讀一遍之後,三郎開始模仿“犯罪”。因為是模仿,自然不必擔心受到懲罰。例如下面這些。

他開始對早已厭倦的淺草重新燃起興趣。對於嗜好犯罪的人來說,淺草的遊樂場是個絕好的舞台,這裏就像一個被打翻的玩具箱,甚至從頭到腳潑滿了五顏六色的濃重顏料。每次去淺草,他最喜歡徘徊於兩家電影院之間極少有人經過的昏暗逼仄小路,或是公共廁所後鮮為人知的空地。他在這裏進行各種各樣的“犯罪”遊戲,一個人自得其樂。有時裝出一副罪犯聯系同夥的樣子,用粉筆在附近墻壁上畫下箭頭。見到富人模樣的路人,就讓自己裝成一個小偷,始終尾隨其後。甚至把寫有奇怪暗號的紙條——一般寫著恐怖殺人案件的相關信息——塞到公園長椅的木板縫隙裏,自己藏到灌木叢中,等待什麽人來發現那張紙條。

他還經常喬裝打扮,從一條街晃到另一條街。有時裝成工人,有時扮作乞丐,有時又一身學生裝束。各式各樣的扮相之中,女裝最能滿足他的怪癖。他為此變賣和服、手表等貴重物品,湊錢買來昂貴的假發和女人的舊衣服。花費很長時間,打扮成自己滿意的女人模樣,頭上罩一件寬大外套,深更半夜走出寄宿屋大門,待走到合適的地方再取下外套。他有時去冷清的公園閑逛,有時鉆進即將散場的電影院,故意混到男子席位(注:大正末期的電影院男女不同席),甚至對坐在那裏的男人做些下流的惡作劇。身上所穿的衣服令他產生了一種錯覺,覺得自己好似變身成了毒婦妲己或是妖女蛇精,每每想象自己隨心所欲捉弄各種男人的樣子,便喜不自禁。

這種模仿犯罪的行為雖然在某種程度上滿足了他的欲望,有時甚至會引發一些有意思的小意外,帶給他一時的慰藉。不過模仿終歸是模仿,不存在危險——有人認為“犯罪”的魅力就在於它有危險性——便缺乏吸引力,不足以始終令他興致高昂。剛過三個月,他就和往常一樣開始對此失去興趣,與過去無比吸引他的明智也逐漸疏遠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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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上述介紹,各位讀者對鄉田三郎與明智小五郎的往來,以及三郎的犯罪癖好都有了一定的了解。下面言歸正傳,來說說鄉田三郎在東榮館這座新落成的寄宿屋裏究竟發現了什麽有趣之事。

三郎一直盼著東榮館建成,第一個搬了進去。當時距他與明智結識已有一年多了,對那個模仿“犯罪”的遊戲也徹底喪失了興趣,但又沒有其他可做替代的有趣之事,所以每天度日如年。剛搬到東榮館時,也結交了一些新朋友,多少排解了一些無聊。不過人是一種無聊至極的生物,不論在任何地方,都只不過是在用相似的表情、相似的話語,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互相表達相似的想法。難得換了住處,接觸到一群新面孔,只不過一周時間,他便又一次陷入了深深的厭倦之中。

搬進東榮館十多天後的某一天,無聊至極的三郎突然冒出一個古怪想法。

在他房間——位於二樓——正面壁龕的旁邊,有一間壁櫥,上下兩塊橫木的正中間位置,裝有一塊與壁櫥等長等寬的結實木板,將整個空間分為上下兩層。下層放著幾件行李,上層用來收放被褥。每天就寢時便把被褥從中一一取出,鋪到房間正中央。他現在考慮的是,若是直接把壁櫥上層當作床鋪,困了便爬上去睡覺,又怎麽樣呢?之前住過的其他寄宿屋,即便壁櫥裏也有類似結構的隔板,但不是墻壁臟汙,就是閣樓上掛滿了蜘蛛網,根本不會想睡在裏面。不過這棟房子是新建成的,壁櫥裏十分幹凈,天花板雪白,塗成黃色的光滑墻壁一塊汙跡都沒有。大概也與隔板的樣式有關,這個壁櫥的整體感覺與船艙裏的床鋪有些相似,讓人產生一種想要爬進去睡上一覺的沖動。

於是他當晚便睡進了壁櫥裏。這棟寄宿屋裏,每個房間的門都可以從內部上鎖,女傭也不會隨意進入,所以他可以放心地做這種古怪舉動。真正睡進去之後,三郎發現感覺比預想中還要好。他在裏面鋪了四床褥子,躺上去軟綿綿的,望著眼睛上方兩尺左右的天花板,不禁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來。“啪嗒”一聲關緊拉門,看著從縫隙漏進來的一絲燈光,覺得自己好像成了推理小說中的人物,甚是愉快。接著又把門拉開一條小縫,一邊想象著各種激動人心的場景,一邊懷著一種小偷窺視他人房間的心情從縫隙看向自己的房間,這也讓他覺得十分有趣。他偶爾還會在白天鉆到壁櫥裏去,在這個長六尺、寬三尺的長方形箱子中,一邊吧嗒吧嗒地抽著自己最喜歡的煙,一邊沉浸在無邊無際的幻想之中。每當這時,緊閉的拉門縫隙間便冒出大團白煙,不禁讓人以為壁櫥裏是不是著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