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來卡露內的客人當中,有個姓川原的律師。五十歲左右,在東京都港區的芝設有律師事務所,每個月總會來店裏兩三次。他喜歡喝酒,偶爾以捉弄店裏的小姐為樂。他知道元子沒有男朋友,偶爾會半開玩笑地邀她說:“我喜歡搜集浮世繪,改天找個安靜的地方,邊用餐邊為你介紹吧。”

元子打電話到川原律師事務所。有個女性接起電話後,轉給了川原。

“喲,你主動打電話來,真是難得。”

“律師,我有事情想您幫忙。”

“該不會是男女間的問題吧。”川原笑著問道。

“沒那回事。我現在遇到嚴重的問題。事態緊急,我極想現在就請您賜教。”

“找律師商量事情,是惹上法律問題嗎?”

“是的。”

“你很急嗎?”

“嗯,現在就要解答。”

“糟糕!我現在就要去大阪出差,一個星期後才會回來。等我回東京再談來不及嗎?”

“我等不到那時候。”

“你可以在電話中先講個梗概嗎?”

“我可以說個大概,但那不只法律判斷而已,我需要您的協助。”

元子語尾夾帶著嗲聲,雖然是出自真誠,但仍得盤算對方對她的情意深淺。

“聽你這麽說,事情好像蠻嚴重的?”

“是啊,我可以打擾您三十分鐘嗎?”

“真不巧,我現在得趕去東京車站,時間不夠。”

“啊,那我該怎麽辦?我快走投無路了。”

“走投無路?你說得太誇張了。”

“不,我是說真的。我被逼得快自殺了。”

律師頓時陷入沉默,他感覺得出元子不是開玩笑。

“這樣好了,我派個我們律師事務所的律師給你,他很年輕,是個優秀的律師,應該可以處理你的問題。我會請他跟你談過後打電話到大阪給我,我再聽他的報告。”

“謝謝您!那麽下午兩點我在銀座附近的‘羅賽達’咖啡廳等他。”

“我知道了。我會請小池律師準時赴約。”

一個三十幾歲,臉型細長、戴著深度眼鏡的男子來到羅賽達咖啡廳。他的言談舉止恭敬有禮,是屬於川原律師事務所裏的律師,也就是尚未獨立開業的律師。

下午兩點左右,咖啡廳裏客人稀少。坐在角落的元子,雖然並未對律師小池寄予厚望,但仍將要買魯丹俱樂部時付給長谷川莊治四千萬日元定金,最後卻因故無法成交,導致得依約支付八千萬日元賠償的經過仔細敘述。

小池律師推了推眼鏡,記下重點。

“長谷川先生確實這樣約定,但我實在沒有能力再支付四千萬日元。簽約的時候,原本我預計有筆款項足夠我買下魯丹俱樂部,可後來生變告吹。我可以放棄那四千萬日元定金,但依法律我真的必須支付兩倍的違約金嗎?”

“您跟長谷川先生的合約可以借我看一下嗎?”

“請您過目。”

元子從手提包裏拿出四千萬日元的定金收據和合約副本。正本由長谷川莊治保管。

小池律師取下眼鏡仔細地閱讀著合約內容。元子緊張萬分地等著年輕律師的答復。

“這是我的判斷⋯⋯”小池擡起頭來,戴上眼鏡,同情似的對元子說,“合約上既然這樣寫,您就得依約支付兩倍的違約金給對方。”

期待落空的元子登時臉色慘白。

“但這只是雙方的約定啊。當初我一心只想買下魯丹俱樂部,沒多加思索就同意長谷川先生開出的條件,完全受制於對方,勉強接受支付兩倍違約金的要求。”

“盡管有上述情形,但原口小姐您同意簽名蓋章,這合約就有法律效用。”

受川原律師之托前來的小池律師慎重地這樣判斷著,但語氣中含有不容更動的意味。

“可是四千萬日元這個金額太大了。一般來說,定金頂多六百萬日元就夠,若賠償那個數字的兩倍還可接受,但對方要沒收四千萬日元定金,還要我再賠上四千萬日元,未免太沒道理了。這樣豈不是把八千萬日元白白送給他嗎?法律會承認這種不合理的合約嗎?”元子仿佛長谷川莊治就在眼前似的沖著年輕律師說道。

“是啊,依常識來說,要求這樣的金額很不合理。可是因為買賣金額太大,也是情有可原。真是遺憾⋯⋯”

小池客氣地喝著面前的咖啡。看得出他正想象著川原律師和元子之間的親昵關系,斟酌措辭地說著。

“就算我在合約上簽名蓋章,後來發覺那樣的要求不合理,難道不能循法律途徑取消嗎?”元子追問道。

“如果是被人詐欺的話另當別論,否則只能向法院申請調解了。”

元子手頭還有一千萬日元存款。現在,她賣掉卡露內的一千八百萬日元,和那存款加起來也才兩千八百萬日元,根本不夠四千萬日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