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哲瑞·雷恩先生的解答

巡官不是個含蓄的人,他的感情生硬直率,像擠出的檸檬汁。他擔任著父親的角色,一直以來心裏又是惶恐,又是喜悅,又是焦慮。他越看女兒越歡喜,也越不了解她。她往往令他摸不著頭腦,弄不清楚她的情緒。可憐的家夥不管如何賣力,永遠無法預測她的下一個心情,或搞清楚上一個脾氣的始末。

在忽起忽落的痛苦中,他很高興把這位沒來由地歇斯底裏的年輕女子交給羅威先生。戈登·羅威先生在走到人生的這一步以前,對愛情的認知都是紙上談兵,此刻也苦楚地明白了愛一個女人的意義是什麽。

佩辛斯的狀態仍然像個謎團,既無法捉摸也不能破解。當她的眼淚如水閘被打開了嘩嘩直流,就拿年輕人胸前口袋裏的手帕擦幹,然後對他笑笑,回到自己的房間。不管是面對威脅還是請求,她都無動於衷。她勸戈登·羅威離開。不,她不要看醫生。對,她完全沒病,只是有點兒頭疼。不管巡官如何哀求,她都不多吐一個字。羅威先生和他未來的嶽父相對苦笑,然後走了——他已經開始聽從命令了。

晚餐時佩辛斯沒有出現。她哽咽地道了聲晚安,連門也沒開。深夜,巡官下了床,走向她的房間,覺得自己漸漸衰老的心臟跳得很古怪。他聽到痛哭流涕的聲音,伸出手想要敲門,但還是無助地放下了手。他回到床上,下半夜幾乎只能苦楚地盯著黑暗的墻壁。

早上他偷偷瞄了一眼她的房間。她還在睡覺,臉頰上盡是淚痕,蜜色的頭發散在枕頭上,不安地翻來覆去,在睡夢中嘆息著。他獨自吃了一頓寂寞的早餐,然後去了辦公室。

他按照一天的日程表煩躁地工作。佩辛斯沒去辦公室。四點時,他狠狠地吐了一句臟話,抓起帽子,叫布勞迪小姐收拾東西下班,自己則回到了公寓。

“佩蒂!”他在門口焦慮地叫道。

他聽到她的房裏有走動的聲音,便快步穿過客廳。她站在關著的房門前面,臉色蒼白,神情古怪,穿著一身嚴肅的套裝,頭上系著深色的頭巾。

“要出去?”他親了她一下。

“是的,爸爸。”

“你為什麽把門關上?”

“我——”她咬咬嘴唇,“我在收拾行李,爸。”

他下巴一垮。“佩蒂!親愛的!怎麽了?你要去哪裏?”

她慢慢地把門打開。巡官透過一陣突然湧上來的迷霧,看見一個裝得滿滿的行李箱躺在床上。

“我要出門幾天。”她的聲音發抖,“我——這很重要。”

“為什麽?”

“別問了,爸。”她啪地把箱子合上,扣緊皮帶,“請別問我去哪裏、為什麽之類的問題。求求你。只要幾天。我——我要去……”

巡官跌坐在客廳的椅子上,盯著她看。她抓起行李箱,跑過房間,然後忍住眼淚,放下箱子跑回來,雙手抱著他的脖子親了他一下。在他從錯愕中恢復神志時,她已經不知去向。

他虛弱地坐在空蕩蕩的公寓裏,一支熄滅了的雪茄叼在嘴邊,帽子還在頭上,公寓大門砰地關上的聲音依然縈繞於耳際。他冷靜下來後,開始慢慢地謹慎地把事情想了一遍又一遍,越想越不安。他一生和犯罪、警察打交道,對人性自有一番精辟的見解。當他忘記佩辛斯是他的親生骨肉時,反而比較能夠欣賞她行為裏奇特的一面。他的女兒是個頭腦冷靜、成熟的女性。她不是在亂發一般的小姐脾氣,可是為什麽她的行為古怪……他在漸漸變暗的客廳裏坐了好幾個小時,一動也不動。午夜時,他下了床,打開電燈,替自己泡了一杯濃咖啡,然後步履沉重地回到床上。

兩天過去了,時間過得很慢,有些折磨人。戈登·羅威的日子苦不堪言。年輕人不是打電話來,就是在奇怪的時間出現在辦公室,像頑固的水蛭纏著巡官不放。薩姆憂郁地解釋佩辛斯出門幾天去“休息”了,他對這個解釋根本不滿意。

“那麽她為什麽不打電話給我,或留一張字條給我,或做點兒別的什麽?”

巡官聳聳肩。“我不想傷害你的感情,小子,可是你他媽到底是誰?”

羅威臉紅了。“她愛我啊!見鬼!”

“看起來沒錯,可不是嗎?”

但六天過去了,佩辛斯沒有傳來只言片語。巡官放棄了堅持,不再故意裝出無所謂的樣子,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體會到真正的恐懼。他工作時忘記擺出天地都不怕的神氣,在辦公室的地板上踱著沉重的步子。最後,到了第六天,他再也受不了折磨,拿起帽子,離開大樓。佩辛斯沒有開走她的跑車,車子停在薩姆家附近的公用停車場裏,那是她平常停車的地方。巡官疲倦地坐進車子,把車頭掉向威斯切斯特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