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近親 第二章(第2/6頁)

然而,芭芭拉·博洛尼望向皮戈特醫生的方向。她充滿厭惡地說:“一個可笑的小男人!保羅和我去年6月才剛剛登記在他名下。他的手上全是汗。”

她噘了噘嘴表示嫌棄,然後把雙手僵硬地攏在一起。達格利什說:“您現在能回答幾個問題嗎?”

她看向法雷爾,就像一個期待指引的孩子。他用流暢專業的聲音說:“我親愛的芭芭拉,在謀殺案調查中,恐怕往常有教養的寒暄都要被暫時擱置一邊。拖延太奢侈了,警察可等不起。我知道總警司會讓這次詢問盡可能短,你也要勇敢起來,盡可能讓他的工作輕松。”

在她有機會回應之前,他對達格利什說:“我不僅僅是作為博洛尼夫人的律師出現在這裏,也作為她的朋友。我們事務所已經照顧了這個家庭的三代成員了,我個人對保羅男爵有著極高的敬意。我不僅失去了一個客戶,還失去了一位好友。這也是我來這裏的部分原因。博洛尼夫人非常孤單,她的母親和繼父都在加利福尼亞。”

達格利什想,如果他說“但是她的婆婆就在幾層樓之外的地方”,法雷爾會怎麽回應?在這樣的時刻,全家人本應很自然地聚在一起,就算不是互相尋求撫慰也要彼此支持,她們卻彼此遠離。他在想她們是不是不懂得要團結?法雷爾是不是也不在意?還是說她們平時太習慣在同一個屋檐下過著自己的生活,即便是在這樣極端的悲劇到來時,也沒有辦法突破由電梯和那兩層樓所代表的心理障礙?

芭芭拉·博洛尼轉而用她那帶有一抹紫羅蘭色的藍眼睛望向達格利什,有那麽一秒鐘他心神不定。在最初閃過一絲好奇之後,那目光死寂下去,幾乎沒有半點生命跡象,讓他覺得自己面對的是一副彩色隱形眼鏡。也許這麽久以來常常見證她自己的目光所能帶來的效果,她不再需要刻意讓自己表現出什麽表情,只要她有興致,即可最有效地利用自己的目光。他一直都知道她非常美麗,但是他不記得是怎麽知道的了,也許是在她的丈夫被人議論時,閑言碎語老是提到這一點,給他積攢起了這種印象,或者是看到過報紙上刊登的照片。但是這不是一種能激蕩他內心的美麗。他會很樂意坐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像欣賞油畫一樣欣賞她,不帶感情地去傾慕她杏眼上完美隆起的眉骨、上唇的優雅弧線、臉頰凹陷處的陰影和她細長脖子上喉嚨處的微微隆起。他能夠觀察、欣賞,然後不帶半點遺憾地離開。對他而言,這個金發女子的美過於精致、過於正統、過於無瑕。他熱愛的是一種更加獨特、反常的美,既脆弱又狡黠。他懷疑芭芭拉·博洛尼是否真的聰明、機智,但並沒有看輕她。做警察這一行,沒有什麽比以貌取人更危險了。但是他也迅速地想了想,會不會有人為了眼前的這個女人去殺人。在他的職業生涯中,他遇見過三個這樣的女人,每一個在通常意義上都不算是美麗的。

她坐在自己的椅子裏,有一種靜止、放松的優雅。她穿了一條淺灰色的細羊毛百褶裙,上身是一件淺藍色的絲綢襯衫,肩上松松垮垮地披著一件灰色羊毛開襟。她身上唯一的珠寶首飾就是幾條金鏈子和小小的金色針式耳釘。她的頭發分成淺金色和玉米黃色的一綹一綹,梳到了腦後,在肩部以上紮成了一根粗粗的辮子,只用了一個玳瑁發夾固定。他想,沒有什麽比這更得體了。這樣一個剛剛失去丈夫的寡婦如果穿黑色,會顯得過於招搖、做作,甚至是粗俗。這種灰色和藍色的低調打扮非常適宜。他知道凱特前來通報消息的時候博洛尼夫人還沒有更衣,她被告知自己的丈夫被人割斷喉嚨而死之後,依然能夠花心思裝扮。為什麽不呢?他經歷得太多,不會因為悲傷被很好地隱藏起來就認為它不存在。有一些女人的自尊心要求她們不管經歷多麽猛烈的突發事件都得保持對細節的高度注意,對另外一些女人而言,這又事關自信、從容,或者也是一種反抗。在一個男人身上,這種謹小慎微的品質通常都會得到稱贊。那麽為什麽女人就不可以這樣呢?又或者是在過去的20年裏,她的外貌已經成為她生活的重中之重,不能僅僅因為有人割斷了她丈夫的喉嚨就改變這個習慣?他無法不注意到那些細節,比如鞋子兩側小心翼翼系好的皮帶扣,精心挑選的口紅正好能夠搭配她塗的粉色指甲油,她還塗了眼影,雙手至少沒有在發顫。她又一次開口,音調很高,他不怎麽喜歡這樣的嗓音。他覺得這種聲音很容易演變成孩子氣的哭訴。她說:“當然了,我想要幫忙,但是我不知道怎麽樣才能幫得上忙。我是說,這一切都太不可思議了,誰會想要殺害保羅呢?他沒有任何敵人,每個人都喜歡他,他非常受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