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詭計與欲望 第一章

黑天鵝餐廳盡管有這樣一個名字,卻不是一個河邊的餐吧,而是一座優雅的兩層小別墅。一位成功的肯辛頓畫家在世紀之交建了這座別墅,為了周末的時候回到寧靜的鄉間,還可以欣賞河邊風光。在他死後,這座房子經歷了常見的起伏跌宕:它作為永久性住房太過於陰暗、潮濕,地理位置也不是很理想,而作為周末度假小屋而言又有點太大了。後來的二十多年以這座房子的本名開了一家餐廳,但一直到1980年讓·保羅·希金斯接手這處房產之後它才又重新蓬勃起來。他給它換了個名字,又新建了能看到河水和遠處草甸的餐廳,雇了一個法國廚子、意大利侍者和英國門房,並打算在《美食指南》上首次獲得推薦。希金斯的母親是法國女人,他明顯認為作為一個餐飲業主,最好多強調這一半的出身。他的員工和顧客都管他叫作讓·保羅先生 [1] ,只有他的銀行經理讓他懊惱,每次見他都會熱情開朗地稱他為希金斯先生。他和他的銀行經理關系很好,而且也有一個好理由:希金斯生意做得很好。來黑天鵝餐廳就餐的人夏天的時候至少要提前三天預訂午餐或者晚餐的座位,秋天和冬天的時候沒有那麽忙。午餐的菜單只提供三道主菜,但是烹飪和服務標準都沒有變。黑天鵝餐廳離倫敦市區不算遠,足以吸引一些城裏的常客開車走二十多英裏來享受這裏獨有的優勢:迷人的自然風景、餐桌之間距離適中的就餐環境、低噪音、寧靜而沒有冗余音樂的氛圍、樸素低調的服務、周到的考慮和美味的食物。

讓·保羅先生個子矮小,皮膚黝黑,眼神憂郁,蓄了小胡須,讓他看起來就像登台演出的法國人,他說話的時候更能加深人們的這一印象。他在門口親自迎接達格利什和凱特,不慌不忙、彬彬有禮,就像一直在期待警察的來訪一樣。但是達格利什也注意到,盡管現在還早,餐廳一片安靜,他們還是被快速帶到了位於樓後的私人辦公室,沒有耽誤一點時間。希金斯這類人堅信就算警察是便衣上門,沒有一腳踹開大門,也總能被一眼認出是警察來。這種想法也不無理由。達格利什沒有忘記對凱特快速地一瞥,最初被抑制住的吃驚很快就變成一種贊許。她穿著鹿皮便褲,上身穿了一件剪裁合體、不顯眼的格子夾克衫,裏面是一件高領羊絨毛衣,頭發梳成粗粗一條辮子,盤在了後面。達格利什暗自琢磨希金斯預期中的便衣女警應該是什麽樣子,會不會是化濃妝、穿黑色緞子襯衫和軍用防水大衣的悍婦?

他提出要給他們喝點飲料。一開始小心翼翼,堅決不說具體是什麽,然後就說得更具體了些。達格利什和凱特選擇了咖啡。年輕的侍者穿著白色短款夾克衫,很快把咖啡端了上來,味道好極了。達格利什喝下第一口之後,希金斯欣慰地輕輕嘆了一口氣,好像他的客人現在已經就這樣被腐蝕了,已經失去了他的部分威力。

達格利什說:“我想您也已經知道了,我們正在調查保羅·博洛尼男爵死亡一案。您也許掌握了一些信息,能夠幫助我們補充一些背景資料。”

讓·保羅攤開手掌,開啟健談的法國人模式,但是那對憂郁的眼睛依然十分警惕。“保羅男爵的死,太可怕了,簡直就是悲劇。這個世界怎麽會變成這樣,會發生這樣的暴力慘劇!但是我怎樣才能幫到您呢?他是在倫敦被謀殺的,不是在這裏,謝天謝地。如果是被謀殺的話。有謠言說,也許,保羅男爵他自己……但是那樣的話也很可怕,對於他的妻子而言也許比被謀殺更可怕。”

“他經常到這裏來嗎?”

“有時候會來,不算經常。當然了,他畢竟很忙。”

“但是博洛尼夫人來得更頻繁,我想她經常和她表哥來這裏吧?”

“一位令人愉快的夫人。她非常欣賞我的餐廳。當然了,我並不是總能注意到誰是和誰一起來的。您看,我們專注於食物與服務,我們不是八卦專欄作者。”

“但是假設您能回想起來,這周二的晚上,也就是三天前,她是否和她的表哥斯蒂芬·蘭帕特來過這裏吃晚飯呢?”

“17日那一天。是的。他們20點40分的時候就座的。我有一個小癖好,喜歡留意顧客真正就座的時間點。預訂的時間是20點45分,但是他們早到了一點。總警司先生可以查看一下預訂記錄。”

他打開抽屜,拿出預訂簿。達格利什想,很明顯,他知道警方會登門造訪,已經把證據放在了手邊。蘭帕特名字旁邊標注的時間寫得很清楚,沒有任何修改過的跡象。

他問道:“他們是什麽時候預訂的?”

“當天早上。我想是10點30分的時候。很抱歉,我記不太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