烹魚案

“如棋世事局初殘,共濟和衷卻大難。豹死猶留皮一襲,最佳秋色在長安。”

茶花樹下,青石桌旁,兩個少年默默對弈,穿褐色小格子西裝的眼看要輸,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隨口念了幾句邵雍的《梅花詩》。

坐在輪椅上的精悍少年濃眉一皺,笑罵道:“好啊薛恕,你咒我。”

薛恕伸手拂亂了棋局,起身道:“我是勸你惜命,你做起事來太壯烈了些。”

這年年初,屏州各大報紙的頭版幾乎全被一件事情霸占:少年偵探“獵豹”蕭融勇闖匪穴,擊斃毒梟罌粟皇後,活捉大盜過江龍,射殺東洋諜匪九名,自己也身中六彈,命懸一線,幸得濟昌醫院副院長呂德謙及時手術,才保住性命,但雙腿皆廢,此後只能與輪椅為伴。

薛恕拋給蕭融一枚橘子,問道:“如果再讓你選擇一次,你還會去闖罌粟皇後的老巢麽?”

蕭融倚在輪椅靠背上,擡頭望著薛恕的眼睛道:“會。為這妖女破家喪產者無計其數,罌粟皇後不死,屏州永無寧日。”又自嘲地笑笑,“我沒有你那種隱藏在帷幕裏撥弄人心的手段,想要斬奸除惡,只能豁出命去和那些惡棍拼個你死我活。再說,罌粟皇後和過江龍都是金主會理事金鯤麾下的悍將,有人有槍,有財有勢,不是你平日裏拾掇的那些靠花花腸子謀食的小奸小惡。”說著捧起桌上的茶盞,輕輕啜了一口。

薛恕撚著冰涼的棋子,慢吞吞道:“那……金主會十二理事之一的‘金鯤’,算不算小奸小惡?”

“啊咳咳——”蕭融被橘子瓤嗆得險些窒息,拍著胸口道,“金鯤?他來屏州了?”

薛恕道:“正是,我想求你幫個忙。”

“你要對付他……還是你已經和他交手了?”

“嗯……我弟弟陷在他手裏了……”

“我怎麽幫你?”

“你的一切計劃照常進行,如果出現什麽預設劇情外的事情,你和你的人不要幹涉就好。”

朔月殘喘,天如墨染,遠處傳來幾聲斷斷續續的老鴉嘶叫。

穆鯨生握著一只半舊的手電,“吱呀”一聲打開了藏在灌木叢裏的後院大門。

“喵嗚——”一道黑影倏地撲了出來,從穆鯨生兩腿之間躥了過去。他嚇了一跳,回頭看去,只見一只銜著老鼠的灰色小貓踏著假山跳上墻頭,回頭望了穆鯨生一眼,縱身躍出墻外。

“媽的,哪來的野貓。”穆鯨生被一對綠瑩瑩的眼睛瞧得心神不寧,罵罵咧咧地走進破敗的小院,來到一座黑漆漆的小屋旁,掏出鑰匙打開了精鋼鑄造的房門,用手電向屋裏晃了兩晃。破舊的木架上鎖著一個圓臉大眼的少年,手電的強光刺得他兩眼生疼,淚花直冒,不禁悶哼一聲,奮力掙紮起來,被鐵箍牢牢鉗鎖住的手腳頓時磨出幾道血印。

“喲,這麽快就醒啦?”穆鯨生似笑非笑地伸手在掛滿刑具的墻上挑選著稱手的家夥。

“你……你要幹什麽?”少年眯著淚盈盈的眼睛,望著在滿墻皮鞭、烙鐵和各種不知名的鐵家夥上來回掃動的手電光柱,慌得連連驚叫。

“我想知道你的雇主是誰。”穆鯨生將手電放在桌上,伸手取下一條黑黝黝的皮鞭,輕輕撫弄著鞭梢道,“但是沒有經過拷問得來的答案,我信不過。”

“我說實話,我一定說實話,你別……別用那些東西。”少年連聲乞求道。

“嗯……”穆鯨生滿意地上下打量著瑟瑟發抖的少年,用鞭子輕輕一點他的鼻尖道,“你的雇主是什麽人?住在什麽地方?”

“我不知道,他讓我叫他‘秦爺’。他和我見面的地方在雲露巷19號,是一座中式小院子,那兒的家具陳設妖氣得很,應該不是他家,也許……是他養小老婆的外宅。他和我見面時總穿著一件黑色風衣,豎著衣領,還戴著墨鏡,我沒看清過他的臉,只聞到他身上有一股藥味兒。”少年一股腦把關於雇主的信息倒了個底掉。

“唔,還算誠實。”穆鯨生陰惻惻地笑了兩聲,隨手放下鞭子,從腰後抽出一只白銅煙袋,用火柴點燃煙葉,慢悠悠吸了一口,噴吐著煙霧道,“那座院子門口有兩棵柿子樹,院門塗著紅漆,已經泛白脫落,院子裏住著一個女人,雲露巷鋪著橫條石板,巷子口有一個賣醪糟的小攤,對嗎?”

少年目瞪口呆,訥訥道:“你……你怎麽知道?”

穆鯨生晃晃受傷的肩膀:“和你同來的那個穿一身黑衣的小子功夫高得出奇,只是年紀還小,江湖經驗欠些火候,在把我打傷之後,只顧帶著盒子逃之夭夭,卻沒防備我在他身上撒了一把粉末。”說著打聲唿哨,一只巨大的黑色狼狗呼哧呼哧地闖了進來,圍著被鎖在木架上的少年來回打轉。

穆鯨生拍拍黑狗的頭道:“黑煞循著氣味帶我找到了那座院子,也看到了一輛黃包車拉著那個滿身藥味的家夥進了院門,還聽到他和一個叫‘阿嫻’的女人調笑。如果不是那個黑衣小子虎視眈眈守在院子裏,那個秦爺現在已經躺在法醫的解剖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