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房間裏人太多、空氣又不流通時,人們總不免會揣測發生悲劇的可能。噪音漸漸平息下來,從教堂的前門開始,沉默像病毒一樣迅速蔓延到人群當中。

彼得斯牧師真像西奈山一樣高大寬闊,露西爾想。他站直身子,雙手叉腰,溫和地靜候著,他的妻子躲在他的身影中。露西爾伸長脖子,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也許魔鬼已經等不及了。

“喂,喂,勞駕,不好意思,嗨,你還好嗎?勞駕,不好意思。”

這幾句話像魔咒一般,人群聽到這幾個字就自動分開了。

“不好意思。嗨。你好嗎?不好意思。嗨……”說話的聲音溫和而憂郁,彬彬有禮且意味深長。聲音提高了,或許是因為周圍更安靜了,直到這幾句話像咒語一樣蓋過一切聲音。“不好意思。嗨,你好嗎?勞駕,嗨……”

毫無疑問,這些話訓練有素,肯定出自政府公務員之口。

“下午好,牧師。”貝拉米探員語氣溫和,說話的同時已經分開了擁擠的人群。

露西爾嘆息一聲,悄悄呼出一口氣,她甚至都沒意識到剛才自己一直是屏著氣的。

“夫人?”

他穿著一件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裝,和他送雅各布來的那天穿得差不多。那跟人們常看到的公務員穿的西裝不同,露西爾覺得這一身更像是好萊塢明星、脫口秀演員以及其他舞台名人常穿的那種衣服。“我們的小夥子怎麽樣了?”他問,一邊向雅各布點點頭,他的微笑還是那麽方方正正,就像一塊剛切割好的大理石。

“我很好,先生。”雅各布說,牙齒上還沾著糖果。

“你這麽說,我很高興。”他整了整領帶,雖然領帶並沒有皺,“我真是太高興了。”

士兵們已經到了,是兩個年輕的小夥子,那樣子簡直像在玩扮士兵遊戲。露西爾甚至覺得,就算他們繞著講壇互相追逐嬉鬧也很正常——就像雅各布和湯普森家的男孩過去經常幹的那樣,但是掛在兩人屁股後面的槍可是真家夥。

“你能來,真是太感謝了。”說著,彼得斯牧師和貝拉米探員握了握手。

“怎麽會不來呢?謝謝你等著我,你這裏可真來了不少人。”

“他們只是好奇,”彼得斯牧師說,“我們都好奇。你有沒有……應該說調查局,或者整個政府機關,有沒有什麽話要說的?”

“整個政府機關?”貝拉米問,臉上還掛著微笑,“你過獎了,我只是個普通的窮公務員而已。一個黑小子,來自——”他放低聲音,“——紐約。”他說,就好像教堂裏和鎮上的所有人都沒聽過他的紐約口音一樣。當然,刻意突出這種口音對他來說也沒有什麽意義。南方真是個奇怪的地方。

大會終於開始了。

“你們都知道,”彼得斯站在教堂前開講了,“我們現在生活的時代只能用有趣來形容。我們蒙受恩典,得以……得以親眼見證如此的驚喜與奇跡。我沒說錯,的確應該這麽說——驚喜與奇跡。”他一邊說一邊踱著步子,每當對自己說的話有所懷疑的時候,他就會這麽做,“這個時代就好比《舊約》中的場景再現,不僅拉撒路自己從墳墓中站起來,而且,看起來,他還帶著所有人和他一起來了!”彼得斯牧師停住不說,擦了擦脖頸上的汗水。

他的妻子咳嗽起來。

“有事發生了,”他突然提高了嗓門,教堂裏的人都嚇了一跳,“確實有事發生,雖然個中緣由我們尚未明了。”他伸出雙臂,“我們應該做些什麽?應該如何應對?我們應該害怕嗎?這是一個懷疑的時代,遇到不確定的事而感到害怕也是很正常的,但是恐懼又如何?”他走到露西爾和雅各布的座位邊,腳上那雙硬底鞋在紫紅色的舊地毯上滑了一下。他從口袋中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笑著低頭看看雅各布。

“我們要用耐心克服恐懼,”他說,“這才是我們應該做的。”

一定要提到耐心這個意思,牧師暗自提醒自己。他牽起雅各布的一只手,停了一會兒,直到確信時間夠長,這樣那些站在教堂後面的人就算看不見他的動作,也會有人告訴他們牧師做了什麽,又是怎樣牽著孩子的手,耐心跟他說話的。這個男孩可是半個世紀前就已經死了,而現在卻突然出現在教堂裏,就在十字架的陰影下,平靜地舔著糖果。牧師環顧整個房間,眾人的眼睛也都追隨著他的目光。他在看教堂裏其他的復生者,挨個看過去,這樣大家才可能明白,目前這些人已經是個不小的群體,盡管人們起初還不知道他們就在教堂裏。他們都是真實存在的,不是想象出來的,這一點毋庸置疑,而且有必要讓人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