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2/7頁)

彼得斯牧師知道,耐心這東西,對所有人來說都很難理解,當然,真正實踐起來更不容易。他覺得自己其實就是最沒耐心的人。他說的話都沒有意義,無關緊要,但是他還得為人們服務,還要履行自己的職責。他現在不能老是考慮她。

他最後站直身體,把她的面容從腦子裏完全驅除出去。“生活中有無數種可能,但可怕的是,這樣一個萬事存疑的時代,輕率的想法和輕率的舉動更加多見。你只要打開電視,就能看到人們有多麽害怕,看到他們的瘋狂行為,都是出於恐懼。

“我並不願意承認我們都害怕,但事實的確如此;我並不願意承認我們都很輕率,但事實的確如此;我並不願意承認我們都想做一些不該做的事,但這就是事實。”

他腦海中出現一幅畫面:她伸展著四肢,仰面躺在低處一根又粗又厚的橡樹枝上,就像一只山貓。那時他還是個小男孩,站在地上仰頭看著她,看著她的一條胳膊垂下來,在他眼前晃悠。他當時害怕極了,害怕那高度,害怕她,害怕她帶給他的感覺。他害怕自己,跟所有孩子一樣。害怕……

* * *

“牧師?”

是露西爾的聲音。

那是一棵粗壯的老橡樹,穿過華蓋的陽光,濕潤的青蔥草地,還有那個年輕的姑娘——這一切都消失了。彼得斯牧師嘆了口氣,空空的兩手在胸前交握。

“我們拿他們怎麽辦呢?”站在教堂中心位置的弗雷德・格林大聲問道,大家都轉過頭去看著他。他摘下破舊不堪的帽子,扯了扯卡其色的工裝襯衫。“他們不應該存在!”他接著又說,嘴巴使勁向兩邊咧著,像一個生了銹的信箱。他的頭發早就掉得差不多了,鼻子大,眼睛小,早在多年前,這樣的五官組合就讓他看起來尖刻而兇狠。“我們該拿他們怎麽辦?”

“我們應該耐心一些。”彼得斯牧師說。他想著要不要提一提教堂後面的威爾遜一家,但是那家人對阿卡迪亞小鎮來說有著特殊的意義,所以,眼下最好還是對他們視而不見比較好。

“耐心?”弗雷德睜大了雙眼,渾身一陣戰栗,“魔鬼已經站在我們家門口,你卻要我們耐心?此時此地,你竟然想讓大家耐心,已經到了終結的時刻了!”弗雷德說這些話的時候,並沒有看著彼得斯牧師,而是看著人群。他轉了一小圈,把人群聚攏到自己身邊,這樣大家都可以看到他的眼神。“都什麽時候了,他還要耐心!”

“等一下,等一下,”彼得斯牧師說,“我們先不要說什麽‘終結的時刻’,我們也不要稱呼那些可憐的人為魔鬼。他們很神秘,這點是肯定的,甚至可以說是奇跡。但是當前,不管我們做什麽,都為時尚早。我們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弄明白,因此絕不應該煽動恐懼的氣氛。你們聽說過達拉斯發生的事情了吧,那些遭受傷害的人——無論是復生者還是正常人,都離世了。我們這裏不能允許這類事情發生,在阿卡迪亞不行。”

“要我說,達拉斯的夥計們做了他們應該做的事。”

教堂裏開始騷動起來。座位上的、靠著墻的,以及教堂後方的人們都小聲議論,支持弗雷德的意見,或者至少被他那激動的情緒所感染。

彼得斯牧師舉起雙手,示意人群安靜。人們只是稍稍安靜了一會兒,接著又騷動起來。

露西爾伸出胳膊摟住雅各布,讓他靠自己更近一點。她腦海中浮現出一幅跟復生者有關的畫面,其中有成年人,也有孩子——他們躺在地上,渾身青紫,還流著血,就躺在達拉斯陽光照耀的街道上。這個想法讓她突然渾身一陣戰栗。

她摸了摸雅各布的頭,輕聲哼唱起來,不過歌曲名字她已經記不得了。她感覺到全鎮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雅各布身上。他們注視他的時間越長,臉色就變得越難看,撇著嘴,皺著眉,滿臉譏誚和憤怒。自始至終,孩子一直都偎在媽媽的臂彎裏,一門心思想著去了毛的桃子。

這孩子是復生者,如果她能隱藏這個事實,露西爾想,那麽情況就不會這麽復雜了。如果大家能把他當成另外一個孩子就好了。不過,即使全鎮的人都不知道她家的事,都不知道一九六六年八月十五日她和哈羅德經歷了怎樣的悲劇,她也沒辦法掩蓋雅各布的身份。活著的人總是能認出誰是復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