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4頁)

人們為什麽喪事當前總不肯肅靜?為什麽人人都要一成不變地叨念著這種食屍鬼般殘酷不仁的詞語:諸如“他看起來好自然喲!”及所有那些讓女眷聽了又會悲從中來,淚眼滂沱的戚言?無所謂了。他討厭的是桑德士在她面前那副有如大哥哥般相親相愛的德性(令人倒胃口的是,桑德士也頗享受那個角色---棒槌學堂注)巴吉職業性的平靜面孔也讓人惱火。還有巴吉小心翼翼的措詞,在人前全自動的會把平日慣常省略的字首H音又都剪接回去,像瓶子扣上個瓶蓋似的,機械化制造標準發音。無論是否失禮,他都再也坐不下去了。管不了眾人作何感想,他得想法接近她。他開溜了。

但該上哪兒去找才對呢?顯然不能上樓,那有點太囂張了。卻也不能在大廳探頭采腦假裝在找瓦斯計費表什麽的。英格蘭有沒有瓦斯表啊?啊,管它呢。一路晃到陰暗大廳的後方,他看到樓梯邊上還有一扇門半掩著。一個人影擋住光源,桃若絲正向他招手……

他在樓梯的陰影裏找著她,用力緊握她的手,感覺到她在顫抖。起初他不敢正視她的臉,唯恐藏在喉嚨深處的話會脫口而出:“我讓你失望了,我不該辜負你的呀。”就在這陰影內,大壁鐘沉穩的滴答聲中,他還可能迸出一句:“我愛你。”想到他們本該情話綿綿地,卻遭此變故,一時之間感到無限酸楚。

兩人沉默不語,在這靜謐的空間裏,竊竊私語的獨有那鐘聲。他淌著血的胸臆間流泄出一個心聲:偉大的上帝,為什麽為了顧及體面,她必須無謂地表現出骨氣,而獨嘗悲苦?我不願見她這樣啊。這嬌小身軀,我此刻恨不得摟在懷裏呵護她,而她回報我的呢喃會比黑夜戰場上的呐喊還要振奮人心呀。而我將永遠為她持守的盾牌下,就算地獄的門也要潰決而無所遁形。可是藍坡明白,他血液中竄流的這份痛楚必須暫時擱置一旁。有人說,這些情話都只是可笑的傻念頭。午夜夢回之際他仍是笨拙的自己,只說了個:“我懂,我懂……”

他輕拍她的手,不擅言詞地低語幾句。不知怎地他們就到了門內,是間百葉窗緊閉的小小辦公室。

“我聽到你進門,”她小聲說,“也聽到桑德士先生上樓來。我沒心情跟他說話,就教邦朵太太擋了一下——她會一直講到他耳朵報銷,我則從屋子後方的樓梯跑下來。”

她在一張老舊的馬毛呢沙發上坐下來,手掌支著下巴,眼神憂郁呆滯,安靜了片刻。這間密閉昏暗的房間熱得發悶。當他再次開口時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她的手抽動了一下。

“假如你寧可靜一靜的話……”

“我不說不行。我像是好幾天沒睡了,待會兒又得進去跟他們那一幫人把這整件事重述一遍。”

他護著她肩頭的手扣得更緊了。她拾起頭:“你用不著做那個表情,”她溫柔地說,“你用不——你相不相信我跟馬汀從來就不親?事情並不那麽——我是說他的死。他跟誰都不親的。我其實該比現在更難過才對,卻沒有。”

“那,呃……”

“反正注定死路一條!”她憤慨地說,“無論哪條路——我們都束手無策;簡直是有鬼在作祟,只要是生在這個家,就注定遭到詛咒。這是報應。我過去從不信邪,未來也絕不信。否則——”

“慢一點!你得跳出來啊。”

“否則——哪條路都走不通。我們哪裏料得到一個人血液中遺傳到了什麽?你或我或任何人?誰能保證不是流著謀殺犯的血液?要不然就是碰到鬼了。那扇門關好了嗎?”

“關好了。”

“誰都有可能呀,”她聲音變得含糊,她雙手合掌,好像不確定他們之間的關系,“我也說不定會——把你給殺了啊。我大可以從書桌抽屜取出一把槍來,為了某種原因情非得已,刹時……”她發起抖來,“不是嗎?除非這些老一輩的人都受了詛咒自殺而死,否則命定要被拋下陽台——家族中——天曉得——那勢必也得有人同時著了魔,而下手成全他們的宿命——鬧鬼……”

“你快別這樣鉆牛角尖了!聽話——”

她輕輕點頭,指尖觸了觸眼皮,擡眼望:“你想馬汀是不是赫伯特殺的?”

“不是!不是,當然不是。也不是什麽邪靈在搞鬼。你比我更清楚,你堂哥不可能殺害馬汀的。他崇拜他啊。他那麽篤實可靠——”

“他總是一個人自言自語的,”丫頭茫然地說,“我想得很多。他會喃喃自語。怕就怕那些沉默寡言的人。就是這種自我封閉的人精神狀況會出問題,何況血統已經紀錄不良了……他的手又大又紅,頭發不管上了多少發油都狂亂不羈的。他弱不勝衣,身材像馬汀,就是手大了些而已。他一直希望自己像馬汀。我懷疑他是不是暗暗對馬汀又妒又恨啊?”停頓半晌,她撥弄著沙發邊緣,“而且他總是拚命想發明一些東西,全都不能發揮功用,比方新的攪乳器。他自許為發明家。馬汀還挖苦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