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秘密公寓

周日清晨,灰色寒冬裏的倫敦街道荒涼得如同鬼域。哈德利的車子剛轉進的Cagliostro街更是一片死寂。

如同菲爾博士所言,Cagliostro街是襤褸店鋪與住宅的泛濫之所,收納了蘭姆(Lamb,英國散文家——棒槌學堂注)當年居住的Conduit街的所有垃圾。Conduit街是一條細長的幹道,本身就是一個商業中心:向北,它延伸至Guilford街的兵營;向南,它連通Theobald路邊的交通主幹線。Guilford街西向末端處,通向Cagliostro街的入口被夾在一家文具店與肉店之間。如果不留意路牌,Cagliostro街很容易被當作一段小巷略過。一旦穿過那兩處店鋪,街道便突然展開到難以置信的寬度,既而直下200碼,直到盡頭處的一堵磚墻。

暗藏街道的鬼魅感乃至宛若幻覺造就的成排房舍並沒有影響藍坡在倫敦街道搜尋的興致。倘若不過是剛走出自己的家門,你未必會覺察到整個街道在夜晚已經出現某種神秘的變化、而某張陌生的臉正在某處你從未意識到它的存在的房屋裏沖你偷笑。這正是藍坡目前的狀態。

他與哈德利和菲爾博士站在Cagliostro街的入口處,向前望去。蜂集的店鋪只占據了兩側街道不多的地面。鋪子都還關著,或是用鐵藝柵欄遮擋著窗子,一副把顧客當作進攻要塞的敵人對待的陣勢。即便是它們鍍金的招牌也帶著某種輕蔑感。店鋪的窗戶都很難用“潔凈”來形容:無論是右側遠處仿佛閃亮的珠寶店還是略近一些灰濁的煙攤。這煙攤比陳年的煙草還沒精神,猥瑣地躲藏在一個布告欄後面,而布告欄上充斥著從沒人聽說過的新聞標題。再遠一些是兩列三層公寓,墻壁是暗紅的磚塊,窗框是白色或黃色;緊閉的窗簾中只有幾處(都在底層)現出些略為活潑的花邊裝飾。所有的房舍都被煤煙熏染成同樣黯淡的色調,看起來仿佛聯為一體。例外的只有一處:有單獨的欄杆自路邊統一的欄杆引出通向這個大門,看起來那裏很有希望是一幢新裝修的公寓。再向上就看見煙囪,直指向深灰色天空。路上的積雪已經化為灰色的汙漬,呼嘯的寒風穿梭街口、將一張被丟棄的報紙推搡到燈柱上戰栗。

“好一派雪景。”菲爾博士咕噥道。他笨拙地向前行進,四處回響著他的腳步聲,“在引起別人注意以前,我們最好先弄清楚一些事。指給我弗雷被槍擊的地方。等一下!多問一句,他住在哪裏?”

哈德利指指距離他們不遠的煙攤。

“就在那邊。離街口不遠,我告訴過你。我們會過去看一眼,雖然Somer已經去看過、而且說那裏沒什麽。現在我們接著往前走,去這條街大致中間的位置……”他繼續前進,闊步走出了約一碼的距離,“他們搜索過人行道,最後查到這裏;也就是說,150英尺左右。後面的雪地上沒有標記,那段距離不短,大約也有150英尺。就在這裏。”

他站住,慢慢轉過身。

“就在半途。路中央。你看見這條街有多寬。走到這裏看看:距離兩邊的房子都還有30英尺。如果他是走在人行道上,我們還可以比較瘋狂地假設兇手跳進了哪扇窗戶或是地下室,把槍藏在電線杆或什麽東西下面,然後——”

“無稽之談!”

“不錯,無稽之談;但我們還能怎麽設想?”哈德利的口氣有些慍怒,同時大幅度揮舞著他的公文包,“就像你自己說的:這是一條街;它寬敞、簡單、不可能做假!我知道不可能有那些詭計,但到底發生了什麽?目擊者也什麽都沒看見;如果在這裏搞過什麽鬼,他們一定能看見。看這裏!就站在你現在站的地方、看你現在看的方向。”他又向遠處邁出幾步,檢查過街牌號後轉過身,隨即轉到右側的人行道上。“Blackwin和Short就是在這裏聽到慘叫的。你從街中心往這裏走。我就在你前面。現在我轉身——就這樣。現在我距離你多遠?”

藍坡站在遠處,看見菲爾博士高大而孤獨的身影立在這一空洞的長方形的中心。

“更近了。這兩個家夥。”博士說道,把帽子往後推了推,“不超過30英尺!哈德利,這比我想象得還瘋狂。他就在一片雪的沙漠中,而他們消失時人們就只聽到槍響——砰——砰……”

“一點不錯。下面是光線的問題。你扮演弗雷的角色。就在你右邊,稍往前一點,剛過18號門牌——看見那路燈了?再往後略退一點,還是在右邊,看見珠寶店的櫥窗了?很好。那裏有盞燈,不太亮,但還算盞燈,現在你能不能給我解釋一下:兩個人,就站在我現在的位置,他們有沒有可能看不清弗雷周圍是否有人?”

他的語調升高了,街道上回蕩著嘲諷的回音。被廢棄的報紙再次被寒風捕獲,趔趄了幾步便突然裂成了幾片。寒風穿過煙囪發出空洞的嘯聲,仿佛是穿過一個空曠的隧洞。菲爾博士的黑鬥篷拍打著他的身體,眼鏡上的絲帶也在風中狂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