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9頁)

她也對他笑了一笑。“我在我們系上很引人注目。一個從牛仔城來的高頭大馬的女孩子,在家裏還要和兩個兄弟比來比去。在那所蒙特利爾的大學裏,我的酒量比半數以上的男生都要好。”

“他們一定恨死你了。”

“那倒不至於,頂多是妒忌。”

瑪莉·聖雅各走進一個嶄新的天地,從此就不曾回到昔日的世界了。只有在寒暑假時,她才偶爾回一趟卡爾加裏的老家,不過因為路途遙遠,後來她回去的次數就越來越少了。她在蒙特利爾的生活圈逐漸擴大,每到暑假,她都會在校內外到處兼差。剛開始她念的是歷史,後來慢慢發現,絕大多數的歷史都是被經濟力量塑造的——權力和地位必須付出代價——於是她試著讀了些經濟學理論,沒想到就此迷上了經濟學。

後來,她在麥吉爾大學繼續讀了五年,拿到了碩士學位,並獲得加拿大政府的獎學金,去牛津大學深造。

“告訴你,那可真是個大日子,我還以為我爸爸會氣到中風。他把他的寶貝牛群扔給我哥哥,一扔就是好幾天,千裏迢迢坐飛機到東部來找我,勸我不要去牛津。”

“勸你不要去牛津?為什麽?他自己是會計師,而你就要繼承他,去讀經濟學博士了。”

“我看你也和別人一樣不懂,”瑪莉忽然大聲起來,“會計和經濟根本就是死對頭,一個見樹,一個見林,兩種觀點通常都難免南轅北轍。更何況,我爸爸並不是地道的加拿大人,他是法裔加拿大人。他認為我背叛了法蘭西的血統。我告訴他,我拿了政府的獎學金,回來之後至少要在政府機構裏工作三年。一聽到這個,他的態度就軟下來了。他說我可以‘在政府裏發揮影響力,為同胞服務’。魁北克萬歲,法蘭西萬歲!”

他們兩個都笑起來。

她遵照約定在渥太華政府工作了三年,之後上級不放她走,想盡辦法用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把她留下,一拖再拖。每次她想走,她就會升官,辦公室就變寬敞,手下的人手就會變多。

“當然,權力使人腐化,”她笑了一下,“這一點,沒有人會比我這種高級官僚更清楚了。銀行和企業拼命巴結我,希望得到我的推薦。不過,我倒是覺得拿破侖說得最妙:‘只要給我足夠的勛章,我就所向無敵了。’所以我留了下來。我熱愛我的工作。不過,最主要的還是因為那是我擅長的工作,那才是最大的動力。”

她說話時,傑森一直看著她。在她那強大自制力的外表下,潛藏著一種朝氣蓬勃、孩子般的天真活潑。她是個熱情洋溢的人,不過,每當她意識到自己表現得太過熱情時,她就會開始壓抑。當然,她對自己的工作一定很有一套,他相信,不管做什麽事,她一定全力以赴。“我相信那是一定的——我是說你的工作表現一定很傑出。可是,這樣一來,你就沒時間做其他事了,對不對?”

“所謂其他事是指什麽?”

“噢,我是說一些很平常的東西,像是老公、孩子、白籬笆的房子。”

“總有一天我也會有的,我並不排斥。”

“但現在還沒有,對不對?”

“是的。不過有幾次已經很接近了,只差最後走進禮堂,戴上結婚鉆戒了。”

“彼得是誰?”

瑪莉的笑容突然僵住了。“我忘了,你看過那封電報。”

“抱歉。”

“沒關系。事情已經過去了……談到彼得,我很欣賞他。我們在一起同居了將近兩年,只可惜最後還是分手了。”

“你把他甩了,顯然他卻沒有懷恨在心。”

“他最好不要!”她又笑了起來,“他是我們部門的主管,可能不久就有機會入閣了。要是他敢不老實,我就把他不知情的一些秘史都告訴財政部,到時候,他只好乖乖回鍋,當個SX—2等級的小官了。”

“他說他二十六號會到機場去接你,你最好給他發個電報。”

“對,我知道。”

他們一直沒談到她要不要走。這個話題,他們一直避而不談,仿佛那是早晚的事,只不過還很遙遠。他們在聊那些先前的事情時,不曾談到這個問題,因為那是將來的事。瑪莉說過她想幫他,而他也接受了,不過,他以為她只是一時受到感激心理的蒙蔽,最多陪他個一兩天——這樣也足以讓他感激涕零了。他無法想像她會待得更久。

這就是為什麽他們不去談這件事的原因。他們在一起時會說話,會互相看著對方,會淡淡地笑一笑,感覺越來越自在。在某些奇特的時刻,他們甚至會感到有股溫情在他們之間蠢蠢欲動。兩個人都察覺到了,於是他們開始回避。他們不敢去想兩人之間還能夠有什麽。

於是他們一直回頭談那些異乎尋常的事,過去的事。主要是談他的過去,而不是他們共同經歷的那些事,因為他就是那個異乎尋常的主角——因為他,他們兩個才會湊在一起……在這個小房間裏,在一個瑞士小村莊的旅館裏。異乎尋常。對瑪莉·聖雅各來說,這一切已經脫離了她那個合理有序的世界,正因為如此,她那有條理、擅長分析的頭腦一受到刺激,立刻就開始運作了。不合常理的事情正等著她去檢驗、破解、提出合理解釋。她開始持續不斷地提問,並由這些問題來探索傑森的過去,就和當初喬福瑞·華斯本在黑港島上所做的事情一樣,只不過她沒有醫生的耐性。她已經沒有太多時間了,正因為她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她提問時,嗓門不知不覺地越來越大,幾乎就要變成嘶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