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這是個網絡(4)(第3/4頁)


  布倫丹·帕特裏克·皮埃爾·普裏方丹招了輛出租車(他至少有十年沒這麽幹過了,除非碰到喝得爛醉的時候),吩咐狐疑的司機把他送到法納爾廳的路易斯男裝店。
  “老頭,你有沒有鈔票啊?”
  “當然有,小夥子。足夠你理個發、再去治治你臉上的青春美麗痘。快跑起來,賓虛美國著名影片《賓虛》(BenHur)中的主人公。片中古羅馬競技場上四駕馬車競賽的場面堪稱電影史上的經典。!我趕時間。”
  衣服是從架子上拿的現成貨,不過那些架子放的地方可不便宜。他拿出一卷百元大鈔晃了晃,抹著紫色唇膏的店員馬上變得俯首帖耳。一只光可鑒人的中號皮質手提箱裏很快就裝滿了日常服飾,普裏方丹把自己破得不能再穿的西服、襯衣和鞋子全部扔掉,換了一身新行頭。不出一個鐘頭,他的模樣和自己多年前見過的那個人已經沒什麽區別:尊敬的布倫丹·P.普裏方丹法官。(他總是會把代表“皮埃爾”的第二個“P”省掉,其原因顯而易見:他名字裏的“P”實在太多了。)
  另一輛出租車把普裏方丹載到他在牙買加平原社區的寄宿舍,他進去取了幾樣必需品,包括護照。他的護照始終是有效的,以便快速離境——出國總比待在監獄裏強。隨後,出租車又把他送到了洛根機場。這個司機對他支付車費的能力一點兒也不擔心。當然嘍,布倫丹心想,人從來都不是全靠衣裝的,但衣服絕對有助於說服那些心存疑惑的下等公民。在洛根機場的問訊台,他問到波士頓有三個航班飛往蒙塞特拉島。他詢問了哪個公司的櫃台離這兒最近,然後就過去買了張下一班飛機的票。布倫丹·帕特裏克·皮埃爾·普裏方丹自然得坐頭等艙。
  法國航空的服務員輕手輕腳地推著輪椅,慢慢從斜坡登上巴黎奧利機場的一架七四七噴氣機。輪椅上的老婦人身體虛弱,化著濃妝,腮紅搽得有些過重;她戴的帽子尺寸太大,是用澳洲鳳冠鸚鵡的羽毛做的。她的一頭灰發染成了雜駁不純的紅色,劉海下一雙大大的眼活潑潑的,透著精明和詼諧——要不是因為這雙眼睛,她看起來簡直就像個漫畫人物。那雙眼睛仿佛在對所有打量她的人說:得了吧,朋友們,他就喜歡我這個樣子,而我也只在意他的看法。至於你們,你們怎麽想我才不在乎呢。
  假想中這段獨白裏的“他”,指的是那個小心翼翼走在她身旁的老頭。他時不時會輕輕碰一下她的肩膀,不僅是出於愛意,可能也是為了保持平衡;但在那觸碰之中,卻蘊涵著一種只屬於他們兩人的詩意。如果你仔細看,就會發現老頭的眼中不時盈滿淚水,不過他隨即就會伸手抹掉,不讓女人瞧見。
  “機長,客人到了。”服務員對站在艙門口迎接兩位提前登機的乘客的正駕駛說。機長托起老婦人的左手輕輕吻了一下,然後直起身站得筆挺,向一頭稀疏灰發的老年男子莊嚴地敬了個禮。老人的衣領上別著一枚榮譽軍團的小徽章。
  “很榮幸,先生。”機長說,“這架飛機由我指揮,但您可是我的指揮官。”兩人握手之後,正駕駛又說,“先生,只要能讓您二位的旅行更為舒適,不管您需要機組人員和我做什麽,都請盡管開口。”
  “你太客氣了。”
  “您對我們都有恩——對我們所有人,全體法國人。”
  “那沒什麽,真的。”
  “偉大的戴高樂親自表彰您為抵抗力量的英雄,這怎麽能說是沒什麽呢?這種榮耀決不會因歲月而失色。”機長打了個響指,吩咐頭等艙(這會兒還沒有其他乘客)裏的三個空中小姐說,“小姐們,麻利點!為了這位英勇的法蘭西戰士和他的夫人,你們要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帖帖。”
  於是,這位擁有眾多化名的殺手就被護送進了飛機左側寬敞的隔艙。他的女人被小心地從輪椅轉到了通道一側的座位上;他的座位靠著窗。空姐為他們支起托盤,特地敬送了一瓶冰鎮的水晶香檳供他們享用。機長舉起第一杯香檳,向夫妻二人祝酒;等他返回駕駛艙的時候,老婦人朝老頭擠了擠眼,頑皮的眼神中滿是笑意。沒過多久,其他乘客也開始登機了,好些人還向前排那對老年“夫妻”投去敬仰的目光。剛才法國航空的候機室裏已經傳開了消息。一位偉大的英雄……戴高樂親自表彰……他在阿爾卑斯山上抵擋住了六百個德國佬——還是一千個?
  隨著巨大的噴氣機沖上跑道,在震動中轟然升空,這位老“法蘭西英雄”摸出了口袋裏的證件——在他的記憶裏,抵抗力量時期他僅有的英雄事跡全都是基於雞鳴狗盜、苟且求生、讓他的女人受辱,碰到有部隊或勞工隊來招人就遠遠躲開。護照上像模像樣地貼著他的照片,但他認識的東西只有這一樣。護照上其他的內容——姓名、出生日期、出生地、職業——都很陌生;而那一串榮譽稱號,說真的,簡直是令人望而生畏。雖說它們與他的性格完全不符,他最好還是再研究研究這些“事實”;萬一有人提起,他至少可以自謙地點點頭。別人向他保證說,護照上這個名字與功績的原主幾乎就沒什麽朋友,親戚也都已經死光;他在馬賽的那間公寓裏消失了,據說是去周遊世界,應該再也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