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4

“從你的臉上看來,想必是發生車禍了吧。”傑克·凱瑞說。

“也不算,只是爆胎而已,”伯恩一派輕松地回答,“可是我沒有備胎,而且走路時又不知道絆到什麽東西——我想應該是樹根吧,害我跌到河裏。”他做了個不以為然的手勢,“我的動作其實不怎麽協調。”

“歡迎你加入我的行列。”凱瑞說。他的身材高大而瘦削,但卻有雙下巴,而且腰部脂肪也很多。“有一次我老婆叫我用洗碗機,結果我倒了一大堆洗衣粉進去。天哪,你應該看看那團亂的!”他善良地笑著。

夜色十分昏暗,天上沒有月光或星星。外面開始下起毛毛雨,凱瑞啟動了雨刷。伯恩還穿著濕衣服,坐在位子上打了個顫。他知道自己要集中精神,但每次閉上眼睛,卻還是一直看到康克林和莫瑞的屍體;他看見滲出的血跡,還有頭骨碎片與腦漿。他的手指彎曲,緊緊握拳。

“你是做什麽的,李德先生?”

伯恩告訴凱瑞他名叫丹·李德。凱瑞這個人,看來像位注重舊式禮儀的紳士。

“我是個會計師。”

“我自己是設計核廢料處理設施的。我旅行了好長一段路,是的,長官。”凱瑞斜瞥了他一眼,眼鏡鏡片反射著光線。“該死,別介意我這麽說,你看起來不像個會計師。”

伯恩勉強讓自己笑出聲。“大家都這麽說。我在大學是美式足球隊的。”

“你的身材保持得不錯,不像許多其他的前運動員,”凱瑞說。他摸著自己圓圓的腹部,“也不像我。而且我以前也不是運動員。我試過一次美式足球,不過不知道該往哪裏跑,還被重重擒抱哩。”他搖搖頭,“對我來說,這樣就夠了。我是個大情人,不是戰士。”他又瞥了伯恩一眼,“你有家人嗎,李德先生?”

伯恩遲疑了一下。“妻子和兩個小孩。”

“很快樂吧?”

車子迅速通過一群樹木,路旁公用電話的杆子已經被風吹得傾斜,一間廢棄的小屋,上頭布滿了藤蔓。伯恩閉上眼睛。“非常快樂。”

凱瑞開進一處大彎路。他是個絕佳的駕駛。“至於我,已經離婚了。那段婚姻很糟。我老婆帶著我們三歲的孩子離開我,那是十年前的事了。”他皺眉,“還是十一年前?總之,從那時候,我就沒聽過她或小兒子的消息。”

伯恩突然睜開眼睛。“你從來沒跟兒子聯絡?”

“也不是沒試過。”凱瑞似乎有點抱怨之意,說話也開始語帶保留,“有段時間,我每個星期都打給他,寄信寄錢,你知道,就是他可能會喜歡的東西,腳踏車之類的。不過從來沒得到回應。”

“你怎麽不去看他?”

凱瑞聳聳肩。“後來我聽到消息——他根本不想見我。”

“那是你老婆放出的消息,”伯恩說,“你兒子還只是個小孩。他不知道自己要什麽。他怎麽可能這樣子?他連你是誰都不太認識。”

凱瑞咕噥著。“你說得簡單,李德先生。每天晚上你都能回到溫暖快樂的家裏。”

“那是因為我了解我的孩子,”伯恩說,“如果是我兒子,我會不惜代價要回他。”

他們現在來到居民較多的區域,伯恩看見一間旅館,還有一排打烊的商店。他看見遠處有一陣紅色閃光,接著是另一陣,原來前方有個大範圍的路障。他算了算共有八部車,各四輛排成一排,朝著公路成四十五度角,以便保護他們的人員,而且也能隨時發動車子封閉路障。伯恩知道自己絕不能靠近那裏,至少不能坐在這輛車裏。他要找其他方式通過。

突然,一間全天營業便利商店的霓虹燈在黑暗中亮起。

“我想我就到這裏吧。”

“你確定嗎,李德先生?這裏還很偏僻的。”

“別擔心。我會叫我太太來接我。我家離這裏不遠。”

“既然不遠,就讓我直接送你回去吧。”

“沒關系,真的。”

凱瑞開到路邊,正好停在便利商店旁邊。伯恩下了車。

“謝謝你載我一程。”

“我很樂意。”凱瑞笑著說,“還有,李德先生,謝謝你的建議。我會考慮的。”

伯恩看著凱瑞開走,然後轉身走進便利商店。天花板上的日光燈亮得快灼傷了他的眼睛。有位年輕的男店員邊抽煙邊看著一本平裝書,他留著長發,滿臉粉刺,雙眼布滿血絲。伯恩進來時,店員隨意擡頭看了一下,然後漠不關心點了點頭,又繼續看他的書。不知在哪裏,有部收音機開著,一位女歌手正在唱“昨日已逝”這首歌,音調聽起來疲倦而憂郁,就像是為伯恩而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