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3(第3/11頁)

伯恩又想起他兒子晚上舒服地裹在被窩裏的樣子。蟋蟀和樹蛙合唱著,船只經過河面反映的光線就照在房間墻壁上。約書亞正聽著韋伯說床邊故事。有個星期六早晨,韋伯跟約書亞玩傳球遊戲,用的是他從美國帶來的棒球。陽光照在約書亞的臉上,顯得一片燦爛。

伯恩眨了眨眼,場景突然轉換,他看見自己,還有可汗脖子上的佛像。他突然跳起來,從喉嚨發出絕望的呐喊,然後把桌上的台燈、記事簿、墊板和煙灰缸全拿起來用力亂丟。接著他雙手握拳,不斷捶打自己的頭。過了一會兒,他發出絕望的悲鳴,跪在地上,身體不斷搖晃。這時電話響起,打斷了他的注意力。

他極力讓自己回神。電話仍然響著,有一瞬間他想讓它繼續響下去,但還是接了起來。“我是雅諾斯·佛達斯,”對方用沙啞的聲音低聲說,“馬提亞斯教堂。午夜十二點整,一秒鐘都別遲到。”

伯恩還沒出聲,電話就掛斷了。

可汗聽到傑森·伯恩已死的消息時,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是由裏而外整個翻了出來,就像體內的神經突然暴露在腐蝕性的空氣中。他用手背抵著額頭,確定身體正由裏而外開始發熱。

他正在奧裏機場和法國外交部的人談話。要從他們身上套出情報,簡直出乎意料的簡單。他的一個巴黎線人用可惡的高價賣給他一張證件,所以他現在的身份是法國《世界報》記者。不過,他並不在乎錢,因為他的錢多到不知該怎麽用才好,相反等待的時間卻讓他變得緊張兮兮。從幾分鐘變成幾小時,下午等到傍晚,他才知道自己引以為傲的耐心已蕩然無存。他一見到大衛·韋伯——傑森·伯恩——時間馬上就被翻轉,讓過去成了現在。他緊緊握拳,太陽穴的脈搏強烈跳動著;自從見過伯恩後,有多少次他覺得自己快發瘋了?

他覺得最糟的時候,就是在亞歷山卓舊城區跟伯恩一起坐在長椅上時,假裝沒事一樣地對伯恩說話,仿佛過去那些經歷全無意義,仿佛那是別人的生活,跟他自己一點關系都沒有。那種不真實的虛幻感——就出現在他日以繼夜夢想祈求的時刻——好像把他的內臟挖了出來,讓他只剩神經末梢的刺痛感,而他這些年試著控制及壓抑的情感全都克制不住地浮現出來,害得他惡心作嘔。現在聽到伯恩已死的消息,感覺就像來自天堂的一擊。他以為內心的空洞能因此填滿,沒想到卻愈變愈大,愈來愈深,幾乎要將他吞噬。他無法再留在這個地方,多待一秒都不行。

他本來手裏拿著筆記本跟外交部的媒體發言人談話,卻突然想起越南叢林裏的日子:當時他剛殺了囚禁他的越南軍火走私販,逃進叢林中,一位身材高瘦、舉止嚴峻的傳教士李察·維克救了他,帶他住在一間竹屋裏。維克常常露出笑容,而他褐色的眼裏帶著溫柔與同情。

為了讓可汗成為耶穌的信徒,維克經常是位嚴格的老師,但在晚餐或晚餐後的時間,他總是十分和藹仁慈,最後也得到了可汗的信任。

一天晚上,可汗決定要告訴維克他的過去,並完全敞開心胸,希望自己的傷痛能夠痊愈。他極度希望能夠痊愈,吐出體內愈來愈大的毒瘡;他想告解,承認自己因為被遺棄而感到的憤怒,而他要擺脫這種感覺,因為他後來才知道,他只是為自己極端的情緒所苦。

他想向維克透露,讓維克知道他體內有股紊亂的情感,可是卻一直找不到時機。維克一直忙著將上帝的旨意傳達到“這片被遺棄的荒僻之地”,因此,他發起了《聖經》讀書會,而且要可汗加入。

事實上,維克最喜歡的消遣之一,就是叫可汗站在所有讀書會成員面前背誦《聖經》,感覺就像個白癡學者為了錢而在馬戲團演出中賣弄自己。

可汗討厭這樣,覺得受到羞辱。而且奇怪的是,維克愈為他感到驕傲,他就愈覺得丟臉。這種情況持續到有一天,維克帶來另一個小男孩。

男孩是個白種人,父母是維克教會裏的朋友,因此維克十分溺愛他、關心他,那種關愛是可汗從來沒享有過、以後也不可能會有的。更糟的是,可汗還得繼續討厭的背誦,而那個男孩只要靜靜坐著看就好,根本不用像他一樣受到羞辱。

他永遠無法忘懷維克利用他的事實,而且一直到他逃跑的那天,才知道維克利用他的程度有多深。這位救他一命、保護他的恩人,根本不關心他——可汗——而是一心想讓上帝多個信徒,多讓一個野人能感受到上帝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