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7頁)

我們鐘愛的女兒、鐘愛的姐妹、鐘愛的朋友。

天堂裏又多了一位天使。

棺材旁邊掛著好大一張娜塔莉的照片,比我之前看到的那張正式多了。她的長相並不出色,但很討喜,下巴尖尖的,眼睛凸凸的,感覺長大以後會變得很搶眼,可以拿自己醜小鴨變天鵝的故事來娛樂眾人,但也可能就這樣平凡討喜一輩子。女大十八變,十歲還太小,看不出將來的變化。

娜塔莉的媽媽走上布道壇,手裏抓著一張紙,臉上的淚痕雖然未幹,但說起話來卻很沉穩。

“這是一封給娜塔莉的信,給我唯一的女兒。”她顫抖著吸了一口氣,接著一字一句流暢地念著,“娜塔莉,我摯愛的女兒。媽媽真不敢相信,你就這樣被奪走,永遠離開了我們。媽媽再也無法唱歌哄你入睡,再也無法用指尖幫你搔癢;哥哥再也不能玩你的馬尾;爸爸再也不能抱著你坐在他的腿上,永遠無法牽著你走進禮堂,哥哥也沒有機會當舅舅了。我們做完禮拜聚餐會想你,暑假出去玩會想你。我們想念你的笑,我們想念你的淚。但最重要的是,我親愛的寶貝,我們想念你。我們愛你,娜塔莉。”

肯尼太太走回座位上,肯尼先生沖出來想要攙扶她,不過似乎沒這個必要。她一坐下來,那個大男孩就又回到她的臂彎裏,偎著她的頸窩哭泣。肯尼先生眨眨眼,轉頭看向後面幾排民眾,殺氣騰騰,好像想找人發泄。“失去孩子是場可怕的悲劇,”神父朗誦道,“因為邪惡的事端失去孩子,更是悲劇中的悲劇。這的的確確就是邪惡。聖經說:‘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但是,我們不應該心存報復。我們應該想想耶穌基督的教誨:友愛鄰人。在這困頓的時刻,我們更要友愛鄰人,將我們的心,托付給上帝。”

“我比較喜歡以眼還眼那一套。”身後一名男子埋怨道。

我心想,聽到以牙還牙,大家心裏難道都不會惴惴不安嗎?

大家從教堂出來,站在烈日底下。我看到對街有四個女孩,在矮墻上並排坐著,晃著小馬般修長的腿,挺著魔術胸罩撐起的雙峰——是我在北林邊緣遇到的四個小女生。她們聚在一起笑成一團,其中一個也是最漂亮的那個擡起頭,用眼神向我示意,其他三個假裝低下頭,可是抖個不停的肚皮卻泄了底。

娜塔莉下葬在家族墓地,旁邊立了一塊墓碑,上面刻著她父母的名字。我知道白發人送黑發人有違自然,但這卻是你留住孩子唯一的方式。孩子會長大,胳膊肘會往外拐,會戀愛、會結婚,不會跟你葬在一塊兒。然而,肯尼一家人永遠都會是一家人,在地底下當一家人。葬禮結束後,大家齊聚在肯尼家,他們家是宏偉的石造農莊,走美國田園鄉村風,但卻是低調奢華的那一種,跟風谷鎮這一帶的房屋大不相同。密蘇裏人絕不會砸錢來打造鄉村樸拙感,反而希望離這種土氣越遠越好。當年那些來美國殖民的英國貴婦,哪個不是打扮得一身藍或一身灰?色調或許有些微的差異,但都是為了要沖淡她們的暴發戶形象;而那些留在英國的富太太,則個個裝扮得花枝招展,宛如五彩繽紛的異國珍禽。簡而言之,肯尼家太過融入密蘇裏的鄉村調調,導致他們家看起來反而不像密蘇裏人會住的房子。

自助餐台上擺滿了大魚大肉,有火雞、火腿、牛羊肉,也有腌菜、橄欖、水煮蛋沙拉,還有光澤誘人的歐式餐包,以及表面香酥的焗烤燉菜。賓客自行分成兩堆,一堆淚流滿面,一堆沒血沒淚。那些處世超然的斯多葛學派[1]站在廚房裏,飲酒、喝咖啡,談論即將到來的市議員選舉,閑聊學校未來的走向,偶爾降低音量,對謀殺案的進展緩慢宣泄一下不滿。

“我發誓如果看到陌生男子靠近我女兒,不等那混蛋開口說‘嗨’,我會先直接一槍斃了他再說。”說話的男人生來一張鏟子臉,一邊發言,一邊揮舞手中的烤牛肉三明治,友人圍在一旁點頭稱是。

“那個維克裏不知道在搞什麽鬼,幹嗎不直接把林子清空,幹脆直接夷平還比較快,很明顯那混蛋一定是躲在那兒。”這次開口的男子年紀較輕,留著一頭橘色的頭發。

“唐尼,我明天就跟你到林子裏去吧。”鏟子臉男說,“我們一寸一寸找,遲早把那個混蛋揪出來。你們來不來?”一群男人唯唯諾諾地答應,說完就拿起塑料杯猛灌酒。我在心裏提醒自己,明天早上記得開車到林子附近繞一繞,看看這群酒鬼發酒瘋說的話算不算數,但其實我可以想象他們明天早上尷尬的電話對話:

你去嗎?

呃,不知道,看看吧,你呢?

嗯,我已經答應瑪吉要幫她把擋風玻璃窗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