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第2/9頁)

“等著瞧好了。”我說,假如我在第二天早上就跟佩裏先生聊上,當天就可以回家了,這樣看來,這次行程就是兩天,我思忖著該在旅行包裏塞什麽衣服。我有一件樂斯菲斯旅行袋,正好可以放在那輛馬自達的小行李箱裏。我心裏盤算著還得帶上我的尼康相機。(當年數碼時代還沒開始呢,至少沒有數碼相機這玩意兒。)

幸虧我一心想著要駕駛我那輛嶄新的1991年產馬自達車走山路,這才有幸見到了雅各布・佩裏先生。

*

科羅拉多的德爾塔是個大約六千人口的小鎮。我按照之前計劃的路線來到那裏,從哥倫伍德溫泉離開I-70高速公路,往南行駛,然後拐入卡本代爾的65號公路,沿著那條狹窄的雙車道,翻過高高的隘口,路過馬貝爾和佩奧尼亞偏遠的居民點,不由得感覺這座小鎮被群山環抱。德爾塔位於格蘭德台地南部的寬闊河盆中,當地人還稱那座山為“世界上最大的平頂山之一”。

傑克・佩裏在德爾塔所住的地方壓根兒就不像養老院,更不像二十四小時特護的養老院了。在幾筆聯邦補助金的幫助下,瑪麗將曾經輝煌、現已破敗的酒店翻修了,並跟隔壁一個空蕩蕩的倉庫合並。看上去就像一個1900年的四星級酒店,怎麽看也不像是養老院。

我發現雅各布・佩裏在三樓有自己的房間。(瑪麗對養老院的一項翻新便是安裝了電梯)瑪麗向他介紹,並解釋我前來采訪他的原因——丹是名小說家,準備寫一本與南極有關的書,聽說了傑克的事,她如是說——佩裏先生邀我進去。

房間和老人似乎很搭調。佩裏的房間很大,屋子裏有張雙人床,整理得十分利索,往窗外望去,掠過屋頂和小鎮低矮的商場,北邊便是群山和格蘭德台地。高至天花板的書架上滿滿當當地放著硬皮書,我注意到許多書都是介紹世界各地的山脈的,書架上還有不少紀念品:卷在一起的老式登山繩、北極探險者經常佩戴的克羅克斯玻璃護目鏡、一個破損的皮質摩托車頭盔、一個老式的柯達相機,還有一把舊冰鎬,木柄要比現代的冰鎬長得多。

至於傑克・佩裏,我真的不敢相信他有八十九歲的高齡了。

當然,歲月在他身上有了明顯的痕跡,過去近九十年的歲月壓得他的脊椎有點兒彎曲、變形,讓他矮了一兩英寸[3],但他的身高仍然超過6英尺[4]。他穿著一件短袖斜紋粗棉布襯衣,我發現他的二頭肌也因為年齡的關系萎縮了,但它們仍然十分健碩強壯。盡管歲月不饒人,但他的上半身依舊充滿力量,呈倒三角形,看起來孔武有力,看來當年沒少鍛煉過。

幾分鐘後,我注意到他左手的小指和食指不見了。看起來像是舊傷了,指關節骨頭殘根上的肉已經變成棕色,跟他手上其他部分和前臂上的皮膚一樣飽經滄桑。盡管如此,這一點也不影響他手的靈活性。後來,我們聊天的時候,佩裏先生還玩起了兩根細細的皮鞋帶,每根都有18英寸長,我驚訝地發現他能系很復雜的結,一只手拿著一根繩子,兩只手同時打結。那樣的結應該是航海結或是專業攀巖結,而我用兩只手都沒辦法打出這樣的結來,再借我支童子軍也不行。佩裏先生無所事事地打著手中的結,均是單手完成,接著他又心不在焉地用左手剩下的兩根手指和大拇指把結解開。看起來像是老習慣了,可能是為了讓自己平靜下來,他既沒有注意完成的結,也沒有注意打結的過程。

我們握手時,我感覺我的手指消失在了他那雙有勁的大手裏。不過,他可沒像地頭蛇那樣,想故意給我個下馬威,用力捏我的手。他握手的力度恰到好處。他的臉在高緯度和空氣稀薄的日光下曬過多年,紫外線已經進入他的表皮細胞——讓傷疤留下了永久的褐斑,而在這些褐色的傷疤中,還有一些可能是做黑素瘤小手術時留下的。

老人仍然有頭發,只是剪得特別短。我能透過他那稀松的白發看到褐色的頭皮。他笑起來的時候,露出了兩排牙齒,只是下面和後面掉了兩三顆而已。

佩裏那雙湛藍的眼睛給我留下了最為深刻的印象,在我看來,那雙眼睛似乎沒有留下歲月的痕跡,全然沒有快九十歲的人那種渾濁、無神的感覺。佩裏的藍眼睛充滿好奇,眼神專注、勇敢無畏,像是有幾分……孩子氣。我跟初出茅廬的作者一起合作時,無論他們多大,都會提醒他們,描述筆下角色時,不要跟電影明星或者名人比較。這樣的方法是偷懶,也會耗費時間,實在老套。不過,我當時沒辦法向妻子卡倫描繪佩裏先生的那雙湛藍的眼睛。五年後,我們一起觀看電影《皇家賭場》,那是新的007系列電影的第一部,丹尼爾・克雷格飾演詹姆斯・邦德,我當時興奮地小聲說:“看,佩裏先生那雙湛藍的眼睛就有那麽藍。事實上,丹尼爾・克雷格活脫脫就是一個年輕版的佩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