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第4/6頁)

“八角帽?呵呵!你可別逗了。不瞞你說,我帶上的第一頂軍帽,是八路軍的軍帽。”

“啊?當紅軍連頂帽子都不給你?”

“嗨!你那是電影看多了,我們參加革命的時候,能有一身像樣的軍服,就算是過年了。別說沒有帽子,你往隊伍前面一站,瞧吧!什麽打扮都有,只要不光腚能打仗就行。”

“這可真叫新鮮,呵呵!也對,電影總不能叫紅軍光膀子露肚臍眼吧?”

“你這嘴怎就不把門?這話能亂說嗎?傳出去,小心又給你扣帽子。”

“虱子多了不愁咬,反正我這腦袋就跟變戲法似的,一會兒一頂帽子。”

“你自己可要當心哪!”韓冰急切地叮囑,“我們頭上是‘反黨反社會主義的資產階級右派’,而你呢?是‘具有歷史反革命嫌疑的,反黨反社會主義資產階級右派’,比我們多了幾個字,但意義可就不同了,那是罪上加罪。”

“這不就是文字遊戲嗎?”

“哎?你可別小看這文字遊戲,裏面的學問大著呢。哎呀!其實我一直都沒搞明白:象你這樣壞到不能再壞的專政對象,按理說早就該槍斃幾個來回了,可你怎麽還活著?呵呵!這世道啊,真是越來越看不明白了。”

“最毒婦人心,你這是巴不得我倒黴呀?行啦!咱倆別處了,絕交!絕交!呵呵……”

“我跟你開玩笑呢。”

“嘿嘿!我知道你是跟我開玩笑。”

兩個人對視著,誰也沒再往下說。過了片刻,韓冰突然搖搖頭閉上眼睛,幽幽一聲長嘆:“還是不看你為好,唉!我怎就不能把你的臉想象得英俊一些?”

“模樣有靠想象的嗎?”

“對不起,我沒法不想象……”

“……”

“我這個人嘴直,你可別往心裏去。”

“沒事,反正我不照鏡子,好看賴看的,不嚇著自己就行。”

“其實……你這個人還是蠻不錯的,沒有傳說中那麽壞。”

“嗯?你這叫誇我?”

“我還是實話實說。”

只有和鄭耀先在一起時,韓冰才會實話實說,面對別人,她依舊是輕言少語落落寡歡。職業有時會造就出一個人的命運,韓冰和鄭耀先的命運,多少就是托了職業的鴻福。他們是農場所有右派中最特殊的一對,既不像其他右派那樣在饑餓和疲憊中苦苦掙紮,又不像農場工作人員一般高高在上。他們只是被運動所波及,偏偏又意外漏網的小魚,在隨時都有可能幹涸的池塘中,用自己的方式平淡地活著。但這種平淡生活究竟能持續多久,他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直到有一天,從廣播中傳來中共八屆八中全會,關於處理彭德懷“右傾機會主義反黨集團”的決議時,兩個人不由對視一眼,這種難得的平淡,就此再次被打破。

“這玩笑可開大了,”鄭耀先低聲說道,“日、美帝國主義可以給某些人頒發一枚榮譽勛章了。”

“胡說什麽呢你?”

“本來嘛,小鬼花了八年,老美用了將近三年都沒辦到的事兒,讓咱自己給解決了,”

“想死啊你!不怕掉腦袋?”

“你不用沖我瞪眼睛,嗯!瞧這架勢,咱倆的腦袋能保多久,恐怕還得琢磨琢磨。”

“你又想幹什麽?”

“沒想,沒想,什麽都沒想,也不敢想。”

“知道就好,當心言多必失隔墻有耳。”

“好,我聽你的,從今往後咱少說話多做事……不不不!應該是不說話小心做事。”

“你怎麽跟抽風似的?一會兒一個想法,呵呵!你不總想仗義執言麽?有本事你再仗義一次試試?”

“慚愧,慚愧,以往我那是糊塗,透頂地糊塗,咱改正歸邪,改正歸邪……從今往後,誰要敢說實話那就是王八蛋。”

“哎?不會吧?你這思想也轉變得也太快了,我怎麽覺得不像你呢?”

“不轉變不行,絕對不行,”偷眼瞧瞧門外,鄭耀先低聲說道,“連仗義執言的開國元帥都能說收拾就收拾,這說明啥?說明這國家不會再聽實話了,所以咱最好是識時務為俊傑,夾起尾巴做人。”

“你能管住自己那張嘴嗎?”

“除了吃飯,基本都能管住。”

“好,我就看你表現。”繼續低頭切菜,可是沒過多久,她忍不住又擡起頭,瞧瞧鄭耀先,“你原來挺圓滑呀?怎麽從開始反右,我覺得你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嗨!有些事兒說了你也不懂,還是不說了,切菜,切菜,別閑著。”鄭耀先是有口難言。別人成了右派那是被迫,而他則是自願,其目的只有一個:或者討個說法,或者得到解脫,除此之外沒有其它選擇。

受彭大將軍的牽連,全國許多軍政幹部都遭到不同程度地沖擊,其中對鄭耀先影響最大、余毒最深的事件,就是陳國華突然被解職。當然,這只是災難的剛剛開始。受陳國華所牽連,陳國華也從公安隊伍被清除了,就連他們的部下馬曉武,也由市公安局副局長,改任到郊區派出所做了一名普通警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