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篇 宗子案 第一章 泰(第2/6頁)

王家宗族共六十八戶,被計作三大保,於宗族中選命了三人任大保長。王豪原也被任命為保長,他也將這職任轉給了一個侄子。他自己則不斷經商求利,置買田產。鄉中田產三百畝以上為一等戶,五百畝以上為無比戶。辛苦十來年,王豪的田產已過千畝,稱為無比富強戶,被任命為這一帶鄉裏的保正,他避不過,只得應承,卻仍將差事交付給三個大保長侄子。

過了二十來年,那一輩或老病或亡故。王豪又從孫輩裏選了三個,分任保長,同時又一起代管宗族事務。頭一個便是王馭,那年他五十三歲,還有兩人和他是同一輩堂兄弟,一個叫王統,一個叫王析。

王馭原本不愛出頭,也從不爭這個名位,只是瞧著過去那些年,各家忙於自顧,於宗族情分上極冷淡,甚而衍出許多仇意。大家同根連枝,本該互依互助、親親睦睦才對。於是他欣然赴命,想著替這宗族多少盡些力,也算沒白姓了這個三槐王姓。王統和王析兩人竟也都有此意,他們三人商議一番,都有些振奮,同願將三槐王家重新壯大起來。

鄉村裏每年立春、立秋都要辦社,祭拜土地神、五谷神,春祈豐年,秋報收成。到這一日,連婦人也都要停了針線,村人全都聚在一處。拜過神後,吃酒吃肉,擂鼓歌舞。他們王家親族遷居來皇閣村雖然已經多年,卻始終難與本土鄉人相容,每到社日,盡都閉門在家,族裏只有孩童去湊趣玩耍。

王馭頭一個想到的便是說動親族赴社,一來入鄉隨俗,能與本地鄉人融洽;二來借機讓親族定期團聚相樂;三來大半親族最怕破費,這春秋兩社,家家只須出些酒肉糕餅,輕廉易辦。

王馭說出來後,堂弟王析性情平和,人稱“王佛手”,他只略想了一想,便點頭贊同。堂兄王統性情卻有些刻板,人都喚他“王鐵尺”,這位鐵尺堂兄立即說:“我王家再落魄,也畢竟是個世族,怎好與那些蠢俗鄉人混鬧在一處?”王如意已先料到,得給他尋個著落,便笑著說:“這皇閣村大半是我王家親族,其實已可喚作王家村。既然咱們已經定居此地,便該去掉為客之心,做這皇閣村的主人家。振興家道,也該從此地起手。哥哥既然嫌這村社俗陋,咱們便將它興作起來。像歐陽文忠公、蘇東坡先生這些當世名公,都曾留下社日名篇。咱們便讓族中能詩善文的子弟,在社日上吟詩作賦,既可給這村俗添些風雅,更可叫子弟們重新生出親近文墨之心。”王鐵尺聽後,尋思半晌,也點頭答應了。三人一起去說給叔祖王豪,王豪一向愛喜鬧,聽了立即高聲贊同。

不過,主意雖定了,此事卻不好強制親族。王鐵尺和王佛手都有些畏難,王馭便自告奮勇,挨家去說。他在親族中最得人緣,且深知各人脾性,進門前,先想好說辭,給每家一個著落。雖難易不同,但最終還是讓所有親族都答應赴社。連獨住在村東北大土丘後、常年與親族疏隔的王盥,都被他說服。

本村那些鄉民,王馭也前去解釋了一番。那些鄉民淳樸喜客,一直有相邀之心,只是不好開口,聽他一說,皆歡喜非常。

那年立春後第五個戊日,正是春社日。天氣晴好,青草初萌。各家果然攜酒帶肉,一起聚到打麥場上。社是土神,稷是谷神,皆屬陰,祭壇設在麥場正南面。其余三邊已經各擺列了一排木桌,鄉人們將各家的菜蔬酒肉都堆在上頭。原先主祭的是村中耆戶長,那時王豪已被任命為保正,那耆戶長便請王豪來主祭。王豪忙笑著連聲推辭,眾人便隨著那耆戶長一同祭拜。

村社祭儀樸陋,那社壇只是一塊大石頭,前面一座土坯搭就的小神龕。一張石台上燃了一對高燭,敬獻三碗春酒、蒸煮好的雞豚糕餅。那耆戶長秉香高聲禱告:“天在上,土在下。祝神農,祈五谷。挽青苗,力稼穡。安室家,傳子孫……”那禱詞混雜雅俚,大半聽不清楚,無非是祈福瑞、盼年豐、驅邪祟、滅蟲蝗。鄉人們卻異常誠敬,全都跪在耆戶長身後,跟著低聲禱告叩拜。王家親族這些年也全仰天賜吉歲,衣食才能得靠。因此都不敢輕忽,也齊齊跪下,跟著一同祈拜。

祭拜完後,旁邊有兩個壯年鄉人一起擂動村鼓,另有一個年長鄉人扯動老嗓,高聲唱起村歌。鄉人們全都起身,一起和著歡唱起來,有些村男村婦甚而揮臂甩腿,跟著歌鼓聲舞了起來,打麥場上頓時一片歡騰。

王家親族們常年自持身份,拘謹守禮,何曾見過這等歡浪無忌之態?全都避到一旁,個個面露驚嫌。王馭已先料到,忙笑驅族中那些孩童一起去唱跳。那些孩童先也都有些靦腆,王馭便先將幾個膽大頑皮的推了過去。場上歌舞的村人見到,將他們笑拽過去,牽著一起舞跳起來。其他孩童受了鼓舞,也陸續湊了進去。那些親族見自家孩童跳得歡暢,也漸漸露出些笑意,神色不再那般拘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