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篇 宗子案 第六章 豫(第3/4頁)

王凸滿心相中這堂妹,然而自古便有“同姓不婚”之禁,大宋律法更明令“同姓為婚,杖而離之”,何況他與王月兒同屬一房近親。他只能幹瞅著堂妹出嫁,將心事偷偷藏埋,許久都難釋懷。

過了幾年,堂妹的丈夫一病而亡,堂妹竟帶了幼子歸宗,回來投靠父母。那時,王凸也已娶妻生子,但見堂妹風韻尤勝當初,心思又活動起來,時時借故去堂叔家,尋機和堂妹說話。堂妹面容明凈得月亮一般,性情也未改,見了他說說笑笑,親近如初。他便越發心癢難寧,卻始終不敢造次。

後來,他父親推促親族們一同聚赴村中社日。他見村裏那些男女歡跳唱舞,先覺著有些村野蠢俗,後來見堂妹王月兒吃了兩盅酒,竟也走到那些村民堆裏一起唱跳。王家婦人中,從沒有哪個敢這般大膽。族人們看著,大半露出厭嫌之色,婦人們更是聚在一處,點點戳戳地低罵。王凸則癡望著堂妹,那一身素絹衫裙,明凈俏媚面龐,襯著一眾村夫村婦,如同草叢裏輕翔一只白蝶,讓他心癢神迷。

堂妹舞了一陣,舞累了,笑著走回到麥場邊,卻沒有坐下來,向四周瞅了瞅,最後掃了王凸一眼,似乎笑了笑,隨後轉身穿過麥場邊那幾排柳樹,朝田裏走去。王凸先是一愣,隨即一陣狂喜,忙也瞧瞧四周,見並沒人留意自己,便快步跟了過去。

等他穿過柳樹林時,卻已不見堂妹身影,四處望了半晌,見前頭田地斜角上有一堆麥垛,只有那裏能躲人。他的心頓時劇跳起來,顧不得走田埂,踩著新墾的田土,朝那麥垛快步走去。到了麥垛邊,放輕腳步,小心轉尋過去,一眼瞅見堂妹正在解褲帶。他的心幾乎跳出腔子,大聲吞了口口水,幹澀著嗓,輕喚了一聲“月兒”。堂妹聽到,扭頭一看,猛然尖叫一聲,嚇得他一哆嗦。他正要噓聲勸止,堂妹卻兩步過來,猛扇了他一耳光,隨後憤憤快步跑開了。

怔立半晌,看到麥垛邊一攤濕,他才知道自己錯會了意,臉上火辣辣,不知是痛,還是羞慚。他不敢再去那麥場,只能繞路偷偷躲回了家。

第二天早上,他再出去時,遇到幾個親族,看到他,神色都有些異樣,只應付著點點頭,便匆匆走開了。他心裏頓時一沉——堂妹將昨天那事傳了出去。

那之後,親族們見他都有些回避之意。過了一兩年,才漸漸忘了。多年不易才掙得的敬,如同高山上辛苦汲得一碗甘泉水,途中卻被一只蝴蝶略一分神,手一顫,輕輕易易便沒了。更痛的是,還被那水滑了一跤,跌成了內傷。

他心裏說不出的氣苦,再不願去堂叔家,更不願見到堂妹。雖然已經隔了幾年,心裏那傷仍不時作痛。

堂兄王守敬賊慌慌地把那張紙交給他,笨戳戳地想要激他去懲治王小槐,他卻忽然想到堂妹王月兒。堂妹氣性大,從小不肯服輸。前不久,王小槐用彈弓射傷了她兒子,眼角青腫了一個大包,險些將眼睛射壞。王凸在院裏聽見堂妹氣恨恨罵著,要去找王小槐討還,被她父親和哥哥強攔住了。

王小槐射人的栗子便是從王凸這裏買去的,足足買了五百斤堆在家裏。王凸耳聽著堂妹哭罵,心裏暗暗有些解氣。

堂兄那張紙上寫的雖是“父之仇,弗與共戴天”,他卻頓時想到自己那樁隱恨。琢磨了一夜,第二天,他在巷外走了幾個來回,終於瞅見堂妹的兒子獨自從家中走了出來。這外甥才八歲,有些癡癡怔怔的。他忙喚住外甥,將他帶到村外僻靜處,蹲下來唬道:“秋兒,那小曾祖聽到你娘罵他,說要用火藥燒你。你見了他,一定要跑快些躲開。讓你娘也千萬莫要再罵他,他連你娘也要一起燒。”

秋兒聽了,果然怕起來,慌忙跑回家去了。望著那瘦小背影,王凸忽然有些悔怕,想要開口喚住,卻喉嚨幹澀,發不出聲,只空張了張嘴。

那之後不久,王小槐在汴京被燒死了。王凸聽到,雖有些暗驚,卻覺著堂妹本事再大,也大不到汴京去,此事應該與她無幹。不過,他還是尋空攔住秋兒,問他王小槐的事。秋兒聽了,立即慌了神,一個字也不說,用力掙脫了他的手,轉身便逃回了家。王凸頓時驚住。

當夜,王小槐竟然還魂,第二天清早,王凸聽到母親在院裏驚喚,忙出去一瞧,院裏落了一地栗子。

王凸不敢再去問小外甥,心裏卻著了病,覺著比自家親手殺了王小槐更難安。那天,他走進王小槐家堂屋,去見那相絕陸青。陸青坐在對面瞅著他,眼裏微露一絲笑,那笑裏閃著些嘲意,讓他有些生惱。陸青卻似未見,淡淡說:“你之卦屬豫。曲心事人,處處得歡。改志力行,終獲佳譽。得意輕狂,反受其辱。因怨成恨,攜仇引禍……”他越聽越焦躁,及至聽到陸青教他說的那句話,心裏猛然一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