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篇 秘轎案 第七章 乾(第4/7頁)

了因在其後寫道:兩人相爭,楊戩得利……

楊戩自任了圃監後,著意留意宮中各位後妃喜好,時常送去各人最愛之花,因而深得哲宗孟皇後歡喜。紹聖三年,孟皇後幼女夭折,其養母近侍為解其悲痛,請了尼姑進宮作法祈福。當時有位劉婕妤深得哲宗皇帝寵愛,便借此稱孟皇後行巫蠱邪術。宮中興起大獄,皇後宮女內侍盡都被掠謗逼供,楊戩也牽連其間。隨後,孟皇後被廢,貶囚瑤華宮,劉婕妤則冊立為皇後。

了因尋訪當年皇後內侍,其中一個說,楊戩起先並未牽連進來,是受劉婕妤指使,誣告孟皇後。

不久,哲宗皇帝病崩。哲宗次弟為端王趙佶,此前時常尋機親附神宗皇後向太後,卻因入宮不便,便說動楊戩為其內應,借獻花之機,屢進美言。哲宗駕崩,向太後不顧大臣異議,立端王為帝,是為當今官家。楊戩也由此登上青雲,時年二十八歲。

次年,楊戩頭一回歸家。他父親家道不及當年,三代人仍同居共爨,屋宅有些窄擠。楊戩出錢置買了一座大莊宅,讓父親兄弟搬進去。幾個月後,那宅院不慎著了火災,一家數口盡都命喪火中。楊戩姊姊於數年前也已病故。至此,楊戩在這世間再無親人。

此後之事,陸青大致都聽聞過,便回頭又讀了一遍那封書信。了因禪師托他尋機勸解楊戩,令其改過向善,以消解多年因果。陸青不由得搖頭笑嘆,僅看楊戩成年之前那幾樁行徑,其用心之毒、機謀之深、手段之高,已是人間罕見。近二十年來,又一路高升,位極人臣,歷練自然越發深厚熟滑,哪裏是一番言語便能勸解得了的?了因禪師在世時,自然苦心勸解過多次,這如同舀來幾瓢水,妄圖澆熔一塊鐵。

陸青便將此事丟到一邊,更怕再有此等閑事來擾。多一事,便多一樁因果,便會牽連出許多煩惱。若欲解因果,莫如少生事。於是,他索性躲到西郊,向一家農戶買下這座小院,關起門來睡覺、觀樹。

去年初冬,天氣乍寒,細雪飄飛,正是睡覺好時節。陸青正在擁被酣睡,卻被一陣敲門聲吵醒。一聽那敲門聲,他便知是故友王倫。王倫是三槐王家的子孫,幼年隨族遷居襄邑縣皇閣村。但王倫受不得拘束,喜好四處遊蕩。陸青與他偶然相識,愛他性情通脫灑落,便結為好友。他們已經兩三年未見。

自鎖院閉戶以來,先還不時有人敲門,陸青從不應聲,半年多後便漸漸少了。陸青躺在那裏,原本也不願理睬,但聽那敲門聲比往昔低促一些,似乎藏了些小心。王倫素日極浪蕩揮灑,恐怕是遇了事。陸青只得起身穿衣,出去開了門。見王倫站在暮色中,身形消瘦,面容暗悴,衣帽須眉上全是雪。一看那神情,陸青便知自己沒有聽錯。王倫目光原本極熱,時時透著些玩世不羈之嬉笑,只在底處潛藏了一層壯志難酬之憤郁。然而那天,陸青一眼之下,便發覺王倫眼中那熱與喜盡都不見,憤郁翻騰上來,更混疊出八九層暗影。王倫面上雖是重見故友之慰,其下則依次藏著警覺、怕、慌、愧、疚、傷、悲、憤、恨……

陸青沒有開言,只示意王倫進來,王倫迅即擡腿走了進來,陸青發覺他在避逃什麽。陸青仍沒有開口,隨手關起門。王倫快步走進了堂屋,腳步也比往日促急。陸青去廚房生起爐火,煎了一壺茶,端到堂屋,王倫坐在那張農家粗木方桌邊,望著桌面,有些失神。陸青斟了一杯茶,王倫卻不喝,擡眼望向他,壓低聲氣說:“這兩年,我一直在做一樁事——刺殺楊戩。”

陸青雖有些驚,仍未開口,只靜靜聽他講述。

原來王倫這兩年聚結了一夥人,一同合謀刺殺楊戩。去年清明,有個山東漢子,名叫武松,扮作頭陀混到孝嚴寺裏,準備趁楊戩去祭拜時行刺,卻被皇城使竇監察覺。混戰中,武松一只手臂被砍斷,人也被侍衛捉住,死在了囚牢中。此後,王倫一夥人又數度行刺,均未得手,反倒接連損折了幾條好漢性命。

王倫不願再這般蠻幹,枉損朋友性命。他與汴京念奴十二嬌中的棋奴相熟,棋奴家鄉親人也有幾家被括了田。棋奴得知王倫所為,也願效力,王倫由此想到了一個主意:燭殺。

楊戩說動官家微服行幸,私會唱奴李師師。每回官家去李師師院中,楊戩也必定跟隨護侍。上個月,王倫與棋奴四處使力,終於打探到官家臨幸日期。那天恰好是李師師生日,棋奴便邀了其他幾奴提前一天,前去給李師師賀壽。棋奴趁人不備,溜進給楊戩預備的宿房,拿出一支備好的蠟燭,調換了桌上那支。這支蠟燭由王倫托人特制,蠟中溶了毒藥。

第二天夜裏,王倫和幾個朋友聚在李師師行院附近一家客店,察看動靜。然而,次日清早,官家和楊戩安然回宮。王倫忙去打探,從李師師館中一個使女口中得知,楊戩那夜進房後,點起了蠟燭,但旋即便吹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