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王寶兒發財(下)(第6/9頁)

村子裏不只是莊稼人,還有不少獵戶,在山中放槍、下套,再把打到的東西帶到縣城販賣。打獵的看天吃飯,野雞、野兔、麋鹿、麅子,打來什麽賣什麽,或是賣肉,或是賣皮毛。其中有這麽一位獵戶,這天一大早帶著鐵叉鳥銃上山打獵,尋著獸蹤一路來到龍池邊上,但見山頂雲霧升騰,就知道龍王爺顯靈了,正待跪下磕頭,忽然從山洞中鉆出一物。打獵的還以為是山中野獸,剛要舉槍射殺,卻發覺不對,他在深山老林中打了這麽多年獵,可從沒見過這樣的東西,形似山鬼夜叉,長得又高又大,周身的紅毛,仰著頭張開嘴吞雲吸霧,將池上的霧氣收入口中。打獵的又驚又怒,怪不得今年求不來雨,原是這夜叉鬼吸盡了龍氣,壞了一方水土,此物已成氣候,可殺不可留!於是端上鳥銃朝著怪物摟火,滿膛的鐵砂子噴射而出,劈頭蓋臉打在怪物頭上,直打得怪物連聲怪叫,可還沒死,鐵砂子僅僅嵌進了皮肉。這個打獵的向來悍勇,又沖上前以獵叉猛刺,將那個怪物刺得腸穿肚爛,帶著惡臭的黑血噴湧而出,濺了獵戶一身一臉。怪物讓獵戶打死了,可是從此之後,山上的龍王爺再也沒顯過靈。

打獵的雖然不知道這究竟是個什麽怪物,但是已然打死了,總不能空忙一場,不過這樣背下山去,誰也不敢買。他便拔出獵刀,就地扒皮開膛,把身上的整肉切下來,這才發覺腥臭無比,挑來揀去也就胸口上的一塊肉沒那麽臭,他留下這塊肉,其余的連同五臟六腑一股腦兒拋入了山澗。轉天獵戶帶上肉進城叫賣,有人問是什麽肉,他也說不上來,只得扯了個謊,說是山中的熊羆。即使在關外,老百姓也很少見到熊肉,那不是普通人家吃得起的,偏巧不巧,王家表少爺掏錢買了下來,用大油封好了裝入木匣,又托人將這塊肉帶到天津衛,送給了叔嬸。王家大奶奶貪圖口腹之欲吃了半鍋怪肉,以至於生下一個妖胎,鬧得雞犬不寧,險些送了一家人的性命。

崔老道的這張嘴當真不是凡物,任憑什麽事,高來高就,低來低對,死的也說得活起來,活的又說得死了去,在酒桌上口若懸河,唾沫星子橫飛,將此事的來龍去脈講得清清楚楚,並且有理有據、歷歷如繪。在場眾人聽得張開了口合不上,伸出了舌頭縮不回去,由裏到外、從頭到腳就是一個“服”字,心服口服外帶佩服。崔老道說罷了前因後果,將主家給的犒賞收入懷中。別看王家大爺平日裏為人吝嗇,這一次可是救命之恩,當真沒少給。崔老道見錢眼開,借得這個機會,他還想再拍拍馬屁,萬一日後家裏有個紅白喜壽用得著自己呢?這個財路可不能斷了,便對王家大爺說:“您是貴人,給您府上效力,那是貧道我的福分,如若偷奸耍滑不賣力氣,還是人腸子裏爬出來的嗎?那就是個小狗子!”

這本是幾句溜須的客套話,怎知話一出口,屋子裏所有人頓時鴉雀無聲、臉色煞白。崔老道常年擺攤兒算卦跟街上混飯吃,最善察言觀色,見此情形就知不妙,暗道一聲“糟糕”,想不到為嘴傷身,這一下馬屁拍到了馬腿上,又惹下了一場塌天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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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老道見眾人臉上變顏變色,王家大爺吹胡子瞪眼,額頭上青筋直蹦,心知大事不好,恐是自己得意忘形說了哪句不該說的,犯了主家的忌諱。舊社會的戲子藝人到大戶人家出堂會,必須提前打聽好了,像什麽老爺、夫人、小少爺的名諱,不愛聽的字眼兒,無論如何也要避開,稍不留神兒禿嚕出口,掙不來錢不說,還得白挨一頓打,再趕上那有勢力的,扣下來不讓走,先餓你三天再說。崔老道來之前一時疏忽,忘了這個茬兒了,正應了那句話叫“舌是利害本,口是福禍門”。

那麽說崔老道的哪句話犯了歹呢?原來王家大爺的小名就叫小狗子,以前的人迷信名賤好養活,再有錢的人家起這個小名並不奇怪,可現如今他是一家之主,誰還敢這麽叫?加之他在買賣上耍心眼兒,以次充好、以假亂真,多有背後罵他不是人腸子裏爬出來的,耳朵裏也曾聽見過。王家大爺心胸還特別窄,有誰犯了自己的忌諱,輕則破口大罵,重則讓手底下人一擁而上,非打得對方鼻青臉腫才肯罷休。崔老道那兩句話一出口,當著一眾家丁仆從的面,王家大爺臉上可掛不住了,再大的恩惠可大不過臉面。崔老道本是無意,但王家大爺可不這麽想,還以為崔老道故意指桑罵槐,當時勃然大怒、暴跳如雷,翻臉比翻書還快,吩咐手下人將崔老道打出門去。主子發了話,不打白不打。四五個狗腿子往上一圍,你一拳我一腳,打了崔老道一個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剛得的賞錢也被搶走了。崔老道心知好漢不吃眼前虧,窺準一個空子,從人家褲襠底下鉆過去,拖著一條瘸腿,屁滾尿流地逃出大門。那幾個下人打累了,追到門口罵了一陣,也就由他去了。要說崔老道剛剛幫王家大爺渡過難關,莫非只因為一句話說禿嚕了嘴,就挨了一頓暴打,還搶回了賞錢,這說得通嗎?其實這裏面還有另一層原因,王家大爺素來蠻不講理,只占便宜不吃虧,慣於欺行霸市、魚肉鄉裏,如今好了傷疤忘了疼,想想給了崔老道那麽多賞錢,心裏總覺得虧得慌,再加上這些天家中損失不小,正不知如何彌補,偏偏崔老道犯了忌諱,索性來個順水推舟,念完經打和尚。崔老道挨了一頓打,賞錢也沒落下,貪他一鬥米,失卻半年糧。就連王喜兒也跟著吃了掛落,王家大爺認準了是他借著崔老道的嘴罵自己,兩個人是狼狽為奸、一丘之貉,等他回來之後便亂棍打了出去,又對外放話,哪家要是再敢用他,便是跟自己過不去。到頭來王喜兒連個奴才也當不上了,只得托半個破碗行乞,最後在路邊凍餓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