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王寶兒發財(下)(第4/9頁)

陳白給賣鞋這麽吆喝,說他這鞋“兜幫窄腰護腳面,走路舒服又好看,三個大子兒買一雙,穿著不好不要錢,白給您了,白給您了!”因此得了個“陳白給”的綽號。如若有人拿著破鞋回來找他,他也不怕。因為鬼市上多有賊人來此銷贓,都是天不亮的時候做生意,攤主腳底下點一盞馬燈,燈撚調得細若遊絲,就為了讓買主看不清楚;攤位也不固定,天不亮就收攤走人,來也無蹤去也無影,到時候他說了,鬼市上賣鞋的又不止他一個人,誰知道你是從哪家買的?準是黑燈瞎火地認錯了,反正咬住了牙死不認賬,你還拿他沒轍,打官司犯不上,給倆嘴巴倒叫他訛上了。再者說鬼市上多的是來路不正以次充好的東西,想買您就詢價,不買盡管走人,看好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打眼不打眼那是您自己的本事,怪不得賣東西的。

其實陳白給祖上倒不是賣老虎鞋的,是個縫鞋的皮匠,這一行幹了幾百年,據說自打天津設城建衛之時就吃這碗飯。老年間的鞋匠不只縫鞋,大多還會“縫屍”,比如說某人犯了王法,在法場之上“哢嚓”一刀掉了腦袋,落得個身首異處,家中苦主前來收斂屍首,甭管家裏窮富,也得找縫鞋的皮匠,用納鞋底子的大針和皮線,將人頭和屍身縫合在一處,落個囫圇屍首,否則到了閻王爺那兒對不上號。這個活兒不好幹,既要手藝好,又須膽大心細,不怕晦氣。沒有腦袋的屍首血了呼啦的嚇人著呢,還不是光把皮縫上就得,裏邊的骨頭茬子也得對上,所以縫一個屍首掙的錢,頂得上縫一百雙破鞋。陳白給祖輩全是吃這碗飯的鞋匠,到了衙門口出紅差砍人頭的時候,就候在刑場邊上,等苦主過來商量好價格,再去幫著收殮。縫鞋的手藝了得,縫屍首也不含糊,飛針走線縫完了,擦去血跡、抹上膠水,連針腳都看不出來,死人脖子上只多了一道褶兒,在九河下梢立下一個名號,提起縫人頭的陳皮匠,可以說盡人皆知。他們家這手絕活代代相傳,直到大清國倒了,砍頭改成了槍斃,開了窟窿眼兒的腦袋無從縫補,縫鞋的皮匠就此少了一份進項。

崔老道讓王家大爺派人去找陳白給,買下陳家祖傳的大皮兜子。當年還有縫屍這一行的時候,法場上人頭落地鮮血淋漓,不能拎在手上到處走,就裝在這個大皮兜子中。幾百年沒換,一輩輩傳下來,裝過的人頭不計其數,不知聚了多少煞氣,有了這個大皮兜子方可降妖!

王家大爺聽罷恍然大悟,雖然不明其理,聽著可挺是那意思,趕緊讓王喜兒帶上錢再跑一趟,無論如何也得把皮兜子買下來。打發走了王喜兒,王家大爺又問崔老道還得準備什麽。崔老道說話一貫真假參半,剛才說的是真話,這會兒就該騙人了。他讓王家大爺在後院設一張供桌,上擺凈水一碗、香爐一個、素蠟一對,將他帶來的法器擺在桌案上,最緊要的是在西屋備一桌上等酒席,雞鴨魚肉、對蝦海參、烙餅撈面酸辣湯,好吃好喝盡管上,等他搬請神兵神將、六丁六甲下界相助,得用這一大桌子酒肉敬神。

王家大爺早已對崔老道言聽計從,聽聞此言不敢怠慢,命下人快去準備,大戶人家東西齊備,全有現成的。廚房裏大灶生火、二灶添柴,大風箱拉得呼呼作響,廚子手腳不停,絲兒熘片兒炒一通忙活,累得汗流浹背。下人們走馬燈似的端湯上菜,不大一會兒,西屋的酒宴備妥了。崔老道告訴一眾人等,他在屋中遣將招神,凡夫俗子不得近前,萬一驚走了神兵神將,可就請不下來了。崔老道說完倒背雙手走進屋中,將大門緊閉,過了半個時辰,他才打著飽嗝兒走出來,聲稱六丁六甲已在半空待命。有個下人按捺不住好奇進西屋瞧了一眼,回來稟報王家大爺,崔老道說得半點兒不假,神兵神將來了不少。王家大爺問道:“你瞧見神兵神將了?”下人一搖腦袋:“回稟大爺,神兵神將我是一個沒瞧見,但那一大桌子酒肉可是吃了個碟幹碗凈。”王家大爺暗自稱奇,就算崔老道飯量再大,一頓也吃不完這一大桌子酒肉,可見此人所言不虛。他們卻不知道,那些東西全進了崔老道的肚子。崔道爺常年喝西北風,練出一門絕活兒,三天不吃扛得住,一次吃一桌子酒席也塞得進去。

說話這時候天已經黑透了,院子中燈籠火把照如白晝。王家大爺和眾家丁躲在角落遠遠觀望,但見崔老道當場開壇作法,焚香設拜、掐訣念咒,灑凈水、燒符紙,手托天蓬尺,口中念念有詞,念的是“上清天蓬伏魔咒”。天蓬尺就是一把木頭尺子,正面刻天蓬元帥的名號,背面刻二十八宿,以此為令招天蓬元帥降壇驅邪。且不說靈與不靈,這膀子力氣可豁出去了,腳下踏罡步鬥,手中的木頭尺子讓他耍得呼呼帶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