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槍打肖長安(中)(第6/10頁)

這時候可就看費通的了,只見他一聲令下,三十個大小夥子把身上的小褂脫下來,亮出一身的疙瘩肉,手心裏吐了兩口唾沫,抄家夥這就準備幹活兒。前文書咱說了,韋家大墳的墳頭不下幾百座,可不能逮哪個挖哪個,必須按照葬穴圖上的順序來,有長有幼、有先有後。韋家擡過旗,在大清朝的身份地位比漢人高,科舉考試有優待,打官司有偏向,就連墳穴也是大有講究。漢人多為平排式,正中為祖先,後代則往兩側平排延伸。旗人通常是三穴連珠,前頭一個後頭倆,構成“品”字形。或者五穴連珠,中間是祖墳,兩邊各埋妻妾兒女,這叫燕別翅。如果說再往後埋,就要順著“翅尾”打坑,講究“男靠明堂女把邊”,左穴位為明堂,右穴位為邊。可也不是絕對的,比方說原配夫人沒有子嗣,偏房夫人倒是生了個兒子,偏房死後就可以埋在明堂的位置,原配夫人則埋在右邊,把丈夫夾在中間,這叫“夾葬”,民間也有個俗稱叫“擋風”。過去常有婦女跟孩子說,“將來我去給你爹擋擋風”,這個話就是這麽來的。

閑言少敘,只說眾人按葬穴圖先找到韋家先祖的穴位。這個大墳頭在墳地盡裏邊,如同一座小山,因為長時間無人打理,墳上的荒草老高,石碑也倒在一旁。據《墳塋葬穴圖》記載,這座大墳中陪葬的珍寶最多。當初商議的時候,韋家提出過條件,別的墳無所謂,單單這座墳,起出棺材之後,必須把蟲蛀、滲水的地方補上,刷一遍大漆,再換一條陀羅尼經被。他們家之所以發跡,全憑這位老祖宗保佑,如今動土起棺,順帶讓老祖宗舒坦舒坦。

此時此刻,窩囊廢的相兒可大了,墳地裏裏外外這麽多人,全聽他一人調遣,眾多百姓面前,這可是露臉的機會。他指手畫腳命令一眾民夫,先將墳前倒掉的石碑擡到推車上,鏟平了墳頭再往下挖。眾民夫甩開膀子一通猛幹,九河下梢的地皮淺,挖不多久,墳裏的水就滲出來了。這些個壯勞力赤著腳、蹚著渾水揮鎬掄鍁。費通站在墳坑外邊看著,心說:“這些小夥子真不白給,幹活兒不惜力氣,照這個意思,用不了幾天即可完工,只等到時候點票子、數洋錢了。”正得意間,只聽挖土的小夥子裏有人叫了一聲:“哎喲!碰上硬茬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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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的眾人一陣騷動,看熱鬧的不嫌事大,全把目光投了過去,但是挖開的墳坑裏積滿了黑水,什麽也看不見。費通問剛才喊話的那位:“碰上什麽硬茬兒了?”那位也說不出是什麽,鐵鍬碰到個東西,說是棺材又不太像,因為格外巨大。當時還沒有抽水泵,只得從墳坑側面挖開一道土溝,將沒過腿肚子的泥水引出去。眾人這才看明白,墳中是一尊漆黑的巨槨,看那個頭兒足能裝下兩三具大號棺材。

費通直嘬牙花子,《墳塋葬穴圖》上有記載,墳中有一套棺槨,外槨內棺,沒想到是這麽個龐然大物,這得有多沉?他不能顯得手足無措,高聲招呼一眾民夫:“哥兒幾個哥兒幾個,受累多賣賣力氣,完事兒咱白面饅頭、醬牛肉敞開了吃,管夠!”

找來這些幹活兒的民夫,個兒頂個兒的棒小夥子,全是幫閑的,又叫打八岔的,什麽手藝也不會,憑身上的力氣掙飯吃。平時掙不出仨瓜倆棗兒來,輕易吃不上細糧,一聽說有白面饅頭、醬牛肉,那簡直是過年了,一個個直咽口水,鉚足了力氣手底下緊忙活,恨不得趕快幹完了開飯。不出費通所料,僅憑這幾十個人,縱使用上了吃奶的力氣,甭說把那棺槨擡上來,挪動一下都不可能。眾人一齊望向費通,等他拿主意。

費通也是耗子拿花椒——麻爪了,棺槨擡不上來,後邊的活兒就沒法幹,只得求在場看熱鬧的閑人幫幫忙。可他求告了半天,誰也不願意伸手,怕沾上晦氣。費通見求爺爺告奶奶這套沒用,把心一橫,瞪起小眼睛,看見誰喊誰:“我告訴你小二子,你要不過來,哪天你犯了事,別說我不保你。還有挑水的大老李,別你媽揣手看熱鬧,頭些日子你幹了什麽你自己心裏明白,沒找你是給你留面子,趕緊下來搭把手。姓袁的你也下來,你要不下來,往後你在園子裏說相聲,有人鬧場我可不管。”那位問了,說相聲的不去賣藝賺錢,怎麽也跑來看熱鬧?一般來講,說相聲的都是下午開始演出,一直演到半夜。再者說,過去藝人也講究體驗生活,遇上什麽新鮮事,別人看完了頂多當成談資,藝人可是入了腦子走了心思,當天演出時就能把這個事加幾個“包袱”編排成“現掛”,沒準兒就從“倒二”改“攢底”了。費通這一通嚇唬還真頂用,您想啊,大白天什麽也不幹,專門來墳地看熱鬧的人,大多是遊手好閑之輩,誰能沒點兒短處?有幾位虧著心的,立馬跳下墳坑幫忙,一個拽倆,倆拽四個,幫忙的人把坑都占滿了。眾人俯下身來,兩只手摳住棺槨底幫,費通在旁邊喊號子,“一、二、三,三、二、一”地喊了半天,眾人一起鉚足了勁兒,卻似蚍蜉撼樹,棺槨一動也不見動,費通急得原地直蹽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