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探無底洞(上)(第2/10頁)

除了窩囊廢管轄的蓄水池四方坑,天津城西北角也有個臭水坑,民間稱為“鬼坑”。因為旁邊就是城隍廟,實際上是緊挨著的兩座城隍廟,一座是天津縣城隍廟,一座是天津府城隍廟。別看是兩座廟,供奉的可都是同一位城隍老爺,管轄的也都是九河下梢的孤魂野鬼。府廟門口有間小屋,別看屋子不大,倒也是紅磚青瓦,前有門後有窗,蓋得結結實實、規規矩矩。裏面住了一個瞎老頭兒,天津衛城裏城外的老百姓就算不認識,也都聽過他的大名。此人本名張立三,外號“張瞎子”,以紮紙人紙馬為生,順帶看管廟中香火。以前有個迷信的說法,紙人不能紮得太像,否則會興妖作怪,可也得有胳膊有腿有人形,從開始的圍竹坯子,再到後來糊紙,最後還要勾繪五官,怎麽說也得有三分相似。張瞎子紮紙人的手藝在天津衛堪稱一絕,做活兒又快又好,瞪著倆大眼珠子的也比不了,大夥兒都說他眼瞎心不瞎。其實早在清朝末年,張立三曾是劫富濟貧的俠盜,躥高縱矮,一身飛檐走壁的本領不在肖長安以下。然而張立三行得端做得正,腦袋上雖然頂了個“賊”字,但是一向扶危救困,江湖上提起來沒有不挑大指的。後來壞了一對招子,自此退出江湖,娶鄉下的一個小寡婦為妻,在城隍廟紮紙人奉養老母,踏踏實實過日子,雖然瞎了雙眼,倒也逍遙自在。

費通也知道張瞎子當過飛賊,手段非比尋常,是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字號,綠林道上的千裏眼、順風耳,於是別過崔老道,又趕去城隍廟找張瞎子求救。提起來倒不是外人,從輩分上說,費通還得叫張瞎子一聲“師叔”。舊時當巡警,均為師傅帶徒弟。過去講究天地君親師,哪行哪業都是一樣,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當巡警入行後先得拜師,遞門生帖,寫明生辰八字、家世出身,立下字據,學徒三年。師傅傳授抓差辦案的門道、捕盜拿賊的手段,徒弟則要孝敬師父連帶師娘,不當差的時候幫著師傅家裏買菜、做飯、看孩子、幹零活兒,吃苦受累在前,領賞收錢在後。費通的師傅當年經常和張瞎子打交道,因為張瞎子以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飛賊,對賊道上的事了如指掌,官差遇上破不了的案子,往往會江湖救急,去求他幫忙。張瞎子得先分辨作案的是什麽賊,若是心黑手狠、喪盡天良、欺壓良善、坑害百姓,壞了道上規矩,那麽經他點撥,十之八九能夠人贓並獲。但張瞎子也講規矩,有所為有所不為,對於替天行道的同行,張瞎子絕不會幫官府拿人,正因如此,江湖上沒人敢動張瞎子半根汗毛。

想當年窩囊廢剛當巡警,一樣是拜師學能耐,不過捉賊拿兇的本事一點兒沒學會,他也不是那塊材料。正所謂“術業有專攻,得道有早晚”,三年出師之後,人情世故倒是懂得比誰都多,專門擅長溜須拍馬、看人下菜碟,眼下有求於人,豈能空手上門?為了保命他也豁出去了,坐上電車來到法租界勸業場附近,找了一家最大的南貨行名為“稻香村”,買上火腿、臘肉、燒鵝、醬鴨、熏魚、熏雞蛋、醬鐵雀、南味素什錦、陳釀老酒,讓夥計包了幾大包,外邊罩上稻香村的紅紙標簽。

天津衛那叫五方雜處,南方人來此或做官或做買賣,或投親靠友安家落戶,南貨行應運而生,廣式、蘇式、閩式、寧式、紹式風味一應俱全。特別是逢年過節,正月十五的糯米湯圓個兒大糯香,口感細滑;端午節的粽子糯米黏,有嚼頭,除了適應北方人口味的小棗、豆沙餡兒,更有用叉燒肉、紅燒肉、臘肉做餡兒的肉粽子,甜鹹兼宜;中秋節的蘇式月餅松軟清香,油而不膩。不用出天津衛,就能嘗盡南方美味,但是價格比較貴,老百姓吃上一次就過年了,送禮絕對拿得出手,提在手裏,走大街上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

費通大包小包拎了一堆,腳步匆忙來到城隍廟。他一向嘴甜,來在門口還沒看見張瞎子,可就扯開嗓子嚷嚷上了:“師叔,我小通子來看您了!”沒過一會兒,廟中走出來一個幹瘦老頭兒,鷹鉤鼻子、薄嘴片子,身上穿青掛皂,舉手投足十分幹練。雖說雙眼緊閉,卻不礙走路的事,一不拄杖,二不扶墻,只是比常人走得稍慢,不往臉上看,都不會注意這是個瞽目之人。

張瞎子站在廟門口,聞其聲知其人:“嚯!哪陣香風,把費大巡官吹來了?”

費通趕忙上前攙住張瞎子:“師叔,您這可是罵我,怪我久不來看望您。您又不是不知道,幹我們這一行的,白天站崗,晚上巡夜,一年到頭忙忙叨叨,沒有得閑的時候。尤其是四方坑這一帶,不是什麽好地方,善男信女不多,昧了良心的不少,凈是為非作歹之輩、雞鳴狗盜之徒,最讓人不省心,這才耽誤了咱爺兒倆走動。別看我人沒來,心裏可一直惦記著您,這不今天得空,專門買了點兒酒菜來孝敬您,咱爺兒倆喝兩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