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探無底洞(上)(第4/10頁)

費通信不過張瞎子也信得過崔老道,他將張瞎子的話在心裏捯了幾遍,怎麽來怎麽去,大小節骨眼兒全記住了,帶上幾樣“法寶”,別過張瞎子出了城隍廟,回家安頓好了,一路趕奔蓄水池警察所後身的墳地。蓄水池位於天津城西南角外,南邊比較熱鬧,家家都是破磚頭、舊瓦塊搭起的房子,見縫插針一般一戶挨一戶。破衣爛衫的窮苦百姓出出進進,也有些買賣鋪戶,賣的無非是居家過日子的二手破爛,要不就是賣包子、面條的小飯鋪。西頭就更慘了,人煙稀少,屋舍多為庵觀寺廟、祠堂義莊。從地名上就可以知道,比如慈惠寺、海會寺、永明寺、如意庵、呂祖堂、雙忠廟、白骨塔,烈女墳、韋陀廟、曾王祠等等。說白了,打根兒起就不是住人的地方,其間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漫窪野地、亂葬崗子、臭水溝,處決人犯的法場也在這邊。到得民國初年,才逐漸有了些住戶,大多是逃難來的。不在乎這個地方陰氣森森,離城近就行,撿來殘磚敗瓦,胡亂搭成七扭八歪的窩棚,白天拿著打狗的棗條進城要飯,晚上在破瓦寒窯中容身。身上衣衫襤褸,十天半個月吃不上一頓飽飯,冬天西北風打得人臉生疼,跟刀削似的,到了夏天又讓蚊子、臭蟲咬個半死,日子過得人不人鬼不鬼。咱們單說蓄水池警察所後身的這片墳地中有一間破屋子,以前是個堆房,當年看墳地的人在此處躲風避雨。後來墳塋荒了,屋子也空了不下十來年,孤零零地戳在那兒,四周全是大大小小的墳頭,長滿了齊腰深的蒿草,連拾荒的都不往這邊走,因為沒有可拾的東西。窩囊廢在這一帶當了這麽多年巡警,知道那間破屋子,可從沒往蒿草深處走過,據說裏邊蛇鼠成群,黃鼠狼、野貓、野狗四處亂竄,晚上還有拽人腳脖子的小鬼兒。

說話這時候天已經擦黑了,天上的星星還沒出全,正是窩囊廢平時在家中灶房裏喝小酒、吃花生米的時候。此刻舉目四望,放眼盡是荒墳野冢,心下好不淒涼。他可不敢耽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頭,今兒個就今兒個了,就算是龍潭虎穴,也得硬著頭皮往裏闖。他臨來的時候從警察所裏拎了一盞巡夜用的氣死風燈,撥開蒿草,深一腳淺一腳進了墳地。亂葬崗子裏邊沒有路,坑坑窪窪、溝溝坎坎,此時又是夏天,海蚊子快趕上蜻蜓那麽大了,一片一片往臉上撞,眼瞅著小圓臉就大了一圈。走了沒幾步踩在一泡野狗屎上,窩囊廢腳底下打滑,摔了一個屁股蹲兒,手往地下一撐,又按了一手爛泥,多虧沒把燈籠扔了,心下叫苦不叠:“我這是黃鼠狼跑熟道了——凈往挺屍的地方走,南天門沖哪邊開都不知道!”耳聽四周圍風吹荒草“沙沙”作響,偶有幾點綠光忽隱忽現。不知是亂草下的枯骨泛出鬼火,還是附近的野狗出來覓食,據說出沒於亂葬崗子的野狗,眼珠子全是紅的,餓急了連活人也吃。他嚇得腿肚子轉筋汗毛倒豎,想唱兩句西皮二黃提提氣、壯壯膽,不唱還好,張開嘴一唱荒腔走板、哆哆嗦嗦,比鬼哭還難聽,只覺得嗓子眼兒往外冒苦水,險些把自己的膽嚇破了,趕緊閉上嘴,心說:“可千萬別把野鬼招來。”

費通一步一步蹭到破屋門口,但見木門虛掩,沒敢直接往裏走,先在門口將滿天神佛念叨個遍,又擡手輕輕敲了三下,那意思是告訴裏邊的孤魂野鬼,我要進來了,你們趕緊回避,可別嚇唬我。這才伸手一推,晃晃蕩蕩“吱呀呀”作響,帶起的塵土嗆得他直咳嗽。待到塵埃落定,他提起燈籠照了照,見眼前雖是一處磚房瓦舍,卻早已千瘡百孔、破敗不堪,墻磚都酥了。進屋裏舉著燈照了一圈,也沒什麽東西,無非是蟲啃鼠咬的破草席子、爛木板子,不知道多少年沒人進來過了。費通穩住了心神,將燈籠放在地上,搬來一塊破木板子,端端正正擺在屋子正中。按張瞎子的吩咐,把寫有自己姓名八字的紙人放在上頭,找來幾塊磚頭墊在腳底下蹬上去,把一雙筷子擱到屋梁上,兩邊的墻下各擺一塊青磚,另一塊擺在門口。看看破屋裏面布置得沒什麽疏漏,這才提上燈籠出來,小心翼翼合攏了屋門,繞至破屋後墻,把瓷碗拿出來擺在後窗戶根兒。碗剛放好,費通忽然一拍腦門:壞了!張瞎子可跟他說過,這個碗中得放滿了水,他卻忘了打水,義地之中又沒有水坑、河溝,這該如何是好?如果走回去打水,還得再進出一次墳地,打死他也不想多走這麽一趟了。抓耳撓腮之余靈機一動,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解開褲腰帶,往碗裏撒了一泡尿。窩囊廢打槍沒準頭兒,撒尿還行,不敢說頂風尿三丈,好歹把瓷碗尿滿了,心說:“師叔,我對不住您了,不知道您這個碗是喝湯的還是盛飯的,等日後擒住了飛賊,我一定洗幹刷凈,拿開水燙上三遍再還給您!”他還挺會過日子,也不說給買個新的。窩囊廢將一切布置妥當,戰戰兢兢離了墳地。按張瞎子所說,讓費通布置妥了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待到十天之後再去一趟。飛天蜈蚣不來還則罷了,進了此門定然插翅難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