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三探無底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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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接上回,且說張瞎子借窩囊廢之手結果了飛天蜈蚣肖長安,屍首交到巡警總局。陽間的案子銷了,陰間的案子卻還沒結,只得把走陰差的批票交給費通,命他勾來飛天蜈蚣肖長安的三魂七魄,否則就拿他去“填餡兒”。那位問什麽叫“填餡兒”?說白了就是拿窩囊廢的小命湊數。其實張瞎子也是嚇唬他,俗話說“陽間有私,陰世無弊”,生死簿上勾的是肖長安,要他窩囊廢沒用。可是費通膽小怕事,真往心裏去了,由打城隍廟出得門來長打了一個唉聲,恨不得找塊白布往臉上一蓋——死了得了。剛當上緝拿隊的大隊長,這官職可不小了,還沒來得及抖一抖威風,撈一撈油水,卻要去走陰差,這也太晦氣了!

費通一肚子苦悶,又沒個對策,想不出如何下手。如果抓個活人,只要不出天津衛,盡可以調動緝拿隊,手到擒來不在話下,走陰差抓鬼他可沒幹過。常言道“隔行如隔山”,這兩件差事之間相差十萬八千裏,勾不到飛天蜈蚣的三魂七魄,如何交得了差?轉念一想:不對,捉拿飛天蜈蚣之事,可不能自己一個人兜了,餿主意全是崔老道出的,要死也得拉上這個墊背的,這叫“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就這麽講義氣。窩囊廢打定主意,顧不上回家,直奔南門口找崔老道。

正當晌午,南門口熙來攘往,人頭攢動。大小買賣應有盡有,大買賣看幌子,小買賣就得靠吆喝了,一街兩巷叫賣之聲不絕於耳,什麽叫賣蔥的、賣蒜的、賣米的、賣面的、賣煤的、賣炭的、賣茶葉的、賣雞蛋的,擱在一塊兒賣茶葉蛋的,五行八作怎麽吆喝的都有,這叫“報君知”。其中最熱鬧的當屬那些個說書唱戲拉洋片、打拳踢腿賣大力丸、攀杠子耍大幡撂大跤的,為了引人注目,八仙過海,各顯其能,耍彈變練樣樣齊全,算卦相面的也不少。遠了咱不提,在南門口一帶,提起這一行裏頭的“角兒”,非崔道爺莫屬,一張嘴兩排牙,舌頭耍得上下翻飛,人堆兒裏就顯他能耐,想找他可太容易了。怎知費通在南門口轉了一個遍,卻不見崔老道的蹤跡。

費通一想:“跑得了老道跑不了道觀,不要緊,我上家堵你去!”他是說走就走,拔腿來至崔老道居住的南小道子胡同大雜院,院子裏住了五六戶人家,白天出來進去院門老是開著。費通邁步進了院子,見一個小徒弟坐在崔老道那屋的門口,穿著件破道袍,頭上發髻沒綰好,沖一邊歪歪著,正在那曬暖兒呢。費通認得這小子,南門口一個小要飯的,有時跟崔老道擺攤兒,幫著圓圓粘子、收收錢什麽的。這孩子有個小名叫“別扭”,人如其名,從來就沒“順溜”過,長得尖嘴猴腮,鬥雞眉、鼓眼泡、兩道眉毛一低一高,小眼珠子滴溜兒亂轉。“別扭”見費通登門,起身行了個禮:“哎喲喂,天津城緝拿隊的大隊長費二爺,我們南小道子胡同出了多大的案子,怎麽把您驚動來了?”

費通一聽,真叫什麽師父什麽徒弟,這小子人不大,嘴皮子倒好使,說話可太損了,隨口說了句“上一邊玩兒去”,用手一扒拉“別扭”,這就要推門進屋。

“別扭”趕忙欠身攔擋:“費二爺,不是小的我跟您逗牙簽子,知道您是找我師父來的,你們老哥兒倆的交情,比得了桃園三結義,雖說沒一個頭磕在地上,可誰也離不開誰,就差穿一條褲子了,真可以說是“穿房過屋,妻子不避”,什麽時候來也不用外道,推門就進。怎奈我師父前些天外出雲遊,至今未歸,只留下小的在家看門。”

費通奇道:“崔老道不在家,他上哪兒去了?”

“別扭”說:“小的我可說不上來,我師父乃半仙之體,朝遊三山、暮踏五嶽,不是去太上老君的兜率宮討幾顆金丹吃,就是去太乙真人的金光洞下幾盤圍棋,也說不定正在鎮元大仙的五莊觀吃人參果呢。”

費通聽出這小子說話和崔老道如同一個模子裏摳出來的,油腔滑調,信口雌黃,沒半句實話,要是編個給人聽的因由也就罷了,單單說了這麽套糊弄鬼的話,鬼聽了都不信。看來崔老道肯定躲在屋裏哪兒都沒去,闖進去倒讓他們說我仗勢欺人,當即擡高了嗓門兒說道:“那可不巧,我今天來其實也沒什麽事,本想請崔道爺上同聚軒吃烤羊肉,既然他沒在,我只好改天再來拜訪。”

話剛說出來還沒等落地,只聽得屋中有人咳嗽一聲高誦道號,緊接著“吱呀”一聲門分左右,鐵嘴霸王活子牙崔老道走了出來,腦瓜頂上高高綰起牛心發髻,卻是鬢發蓬松,看得出這是剛打枕頭上起來,身上還是那件油脂麻花的青布道袍,積年累月不帶換的,將拂塵搭在臂彎,和顏悅色地沖著費通打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