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探無底洞(上)(第3/10頁)

張瞎子久闖江湖,形形色色什麽人沒見過,準知道費通沒憋好屁,卻不當面戳穿,想先聽聽他來幹什麽。費通勁頭兒拿得挺足,甭看張瞎子雙目失明什麽也瞧不見,他照樣點頭哈腰、恭恭敬敬攙著張瞎子進了城隍廟。二人在廟堂之中擺上桌椅板凳,窩囊廢把酒菜一樣一樣擺在桌子上,把酒壇子拿過來打去了泥頭,給張瞎子滿滿倒上一碗,又拿過來一雙筷子遞在張瞎子手中。平時費通和張瞎子來往不多,說話不過三言五語,這次可不一樣,緊著套近乎,連師叔都不叫了,“師”字省了,一口一個“叔兒”。他說:“叔兒啊,您老人家走南闖北吃過見過,您給品品,我掂配的這幾樣東西,合不合爻象,對不對鹵子?”說罷夾了一塊燒鵝腿,放在張瞎子眼前的布碟裏。

張瞎子也不客氣,夾起來放在嘴裏一咬,滿嘴的油香四溢,“咕咚”一口先把油咽下去,再慢慢品滋咂味兒,吃完喝了口酒,眉頭舒展,慢悠悠地對費通說道:“東西真是好東西,這麽好的東西買來給個瞎老頭子吃,是不是糟踐了?”

費通聽了連連擺手,臉上皮笑肉不笑:“叔兒,您這是說哪兒的話?您要是這麽說,我真得當著您的面兒給我自己來倆大嘴巴,不打出血來都算我對不起您。頭些年我師傅他老人家還在的時候,您可沒少疼我,要不是您老當初的指點,我也混不上這一官半職,買點兒酒肉孝敬您還不應該?還這麽跟您說,打今兒起,隔三岔五我就過來陪您喝酒,您往外攆我我也不走,再不行我幹脆把鋪蓋卷兒搬您這兒來得了。我這先幹為敬,您老隨意!”說完端起近前酒杯,“咕咚”一口一飲而盡。

張瞎子點了點頭,也舉杯喝了口酒:“行了,你既然叫我一聲師叔,那就不必拐彎抹角。我知道費大巡官你肯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別藏著掖著了,有什麽話照直了說吧!”

費通那張臉變得夠快,話趕話說到這兒了,心知時機已到,馬上一肚子委屈,把筷子往桌上一撂,未曾開口先放悲聲,帶著哭腔說:“叔兒啊,您無論如何也得救侄兒我一命……”話到眼淚到,嘴角往下撇,還真擠出兩滴眼淚。張瞎子不拾這個茬兒,就給了個耳朵,聽這窩囊廢到底要幹什麽。費通把他如何惹上飛天蜈蚣肖長安一事,給張瞎子原原本本說了一遍,說完往地上一跪,磕頭如同搗蒜,生怕張瞎子聽不見,磕得那叫脆生,砸得腳底下青磚地面“咚咚”直響,外帶鼻涕眼淚灑了一地。

窩囊廢以為張瞎子當過飛賊,一筆寫不出兩個“賊”字,他或許知道肖長安回天津城報仇在何處落腳,那就可以通報官廳,調遣緝拿隊順藤摸瓜前去抓人,要不然崔老道怎麽讓他來找張瞎子呢?

他可沒想到,張瞎子不僅在城隍廟紮紙人,還是個走陰差的,專拿九河下梢大廟不收、小廟不留的孤魂野鬼,否則怎麽住在城隍廟呢?那位問什麽叫走陰差?民間相傳,陰差不同於鬼差。鬼差是死鬼,黑白無常,牛頭馬面,都在陰曹地府當差;陰差是活人,因為塵世相隔,很多地方鬼差進不去,必須由活人充當的陰差去勾魂,再帶到陰陽路上交給鬼差。走陰差時躺在床榻之上,脫下來的兩只鞋,一只鞋面朝上,一只鞋底朝上,萬一讓孤魂野鬼纏住還不了陽,家裏人就把底朝上的那只鞋翻過來,生魂即可入竅;如果有人使壞,知道這位出去走陰差了,將兩只鞋全扣過來,走陰差的這位可就回不了家了,非但拿不住亡魂,自己也成了死鬼。所以說幹這一行的都是夫妻兩口子,瘸子騎瞎驢——互相有個照應。張瞎子走陰差也是跟老伴兒聯手,他下去走陰差,老伴兒在床榻前守著他的兩只鞋。兩口子這些年倒也辦成了不少差事,沒出過灑湯漏水的紕漏。民間眾說紛紜,有害怕的,有佩服的,可沒有真正見過的。

張瞎子聽罷了經過,對費通說道:“我一個苟活殘喘的失目之人,久不與賊道往來,怎會知道這個飛賊的行蹤?不過此賊作惡多端,地府已在生死簿上勾去了肖長安的名號,飛天蜈蚣大限已至,既然你托到我頭上,也罷,正好借你之手銷了他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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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瞎子一番話,費通聽得目瞪口呆。他倒聽別人說過走陰差的行當,可從來也沒當真,聽張瞎子說了捉拿飛天蜈蚣的法子,簡直是匪夷所思,但是為了保命,不信也得信了,場面上的話還得跟上:“我全聽您老人家的,您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讓我打狗我絕不啐雞,您就說怎麽辦吧!”

張瞎子臉上不動聲色,猜不透在尋思什麽,撂下筷子,伸左手從條案上抻出一張黑紙,右手拿起一柄烏黑的剪刀,手剪紙轉,三兩下剪出一個穿官衣、戴官帽的紙人,一邊剪一邊問費通的生辰八字。費通照實回答,心下卻稱奇不已,這個張瞎子怎麽閉著眼也能剪得有模有樣?他到底看得見看不見?但見張瞎子拿過桌上的毛筆,飽蘸濃墨,筆走龍蛇在紙人上寫出費通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皆是蠅頭小楷,又工整又漂亮。然後給了他一個瓷碗、一雙筷子,又起身出了小屋,從城隍廟的後墻摳出三塊青磚,一並交到費通手上,讓他附耳過來,告訴他如此這般、這般如此。